过完芸姑姑第一个头七,沈紫才能分神去芸竹学院报道。
这多亏沈文忠从旁周旋,劝沈氏得变通。沈氏接受不了新事物,偏偏嘴里又讲不出大道理,唯有干瞪眼的份儿。得到‘大赦’的沈紫自然是高兴的,甚至是带着激动的心情来到芸竹学院。
代理校务的是苏修女,年纪四十开外,长相和普通中国人无异,但一双湛蓝色的眼珠透露出并不纯种的身份。看见沈紫出现在校长办公室,她蓝色的眼睛夸张地睁大,嘴里头不知默念着什么,马上从办公椅上站起来。她被深灰色会服包裹的身躯更像块自由移动的帘幕,以至于她走过来时,沈紫以为眼前只有一团灰色。
沈紫礼貌地鞠躬,余光全部是修女洗得发白的长袍。
“我原来就听方校长说过你,现在终于见到本人了。”苏修女的中文说得非常流利,还带点东北腔。或许是发现沈紫疑惑地盯着自己,连忙说:“觉得我的眼睛很特别吗?这是我父亲赐予我的智慧之眼。”
“智慧之眼?”沈紫觉得这个解释相当有趣。
苏修女慈祥地笑:“蓝色是海水的颜色,而海水岂非都是浩瀚深邃,就像圣人的胸襟与品性?这些便是大智慧。我父亲告诉我这些时,我正为自己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样的古怪眼珠而苦恼呢。”
沈紫浅浅地笑着,似乎看到了一个良善且富有哲理的父亲。
“来吧!我带你去认识一下你的老师,还有同学们。毕竟,学校也是你的。”沈紫继承学校的事情,苏修女是一早就知道的。她很热情地去做这件事,沈紫却非常避忌,甚至希望苏修女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尤其在学生面前。
苏修女还没意会过来,办公桌的电话铃响了。是方芸竹的侄子要将姑姑生前收藏的书籍全部赠与校方,希望校方派人去搬运。
沈紫自然是义不容辞,方家她熟门熟路,再说芸姑姑的遗物她也想亲手整理。苏修女也认同她的话,于是找来几名校工,准备先去方家把书运回来。
他们雇了几辆马车,装了十几个大箱子,还是运不完。沈紫未免来回颠簸大家都辛苦,请示叔叔之后,拉来自家的佣人,还雇了几辆车,才算把所有的书本一次性运走。归校途中,沈紫遇上纠集成伙扯着示威横幅的学生们,看上去是不同学校的,但大家浩浩荡荡地朝市公署的方向齐声进发。期间她还看到另外一伙并非学生的青年,同样喊着慷慨激昂的口号,示威的地方不是政府机关,多是洋人开设的铺面。有几个青年口号喊到后面,干脆付诸行动,每人冲进苏联人开的店里,要么扛出几斤重的大裂巴,要么抱一堆奶酪和黄油,有的用围脖去兜婴儿胳膊粗的红肠。起先还有店主追出来,可这些人莫名其妙就被突然蹿出来的白俄壮汉一顿围殴,打完之后白俄人消失无踪。闹到后来,附近的警察被惊动了,匆匆忙忙赶过来一看——好家伙!警察也不见了。
其他受到惊吓的店主看警察都不理,纷纷休市,只听街上一波接一波的争抢打斗,以及事后一阵又一阵的叫骂哭喊。这阵势,已不像单纯的游行示威。未免殃及池鱼,沈紫和帮忙运书的家丁不断变化路线,却总能遇上几场打斗,或是游行的。好容易平安抵达芸竹学院,人还没来得及进去,前方又跑来一伙白俄人。
苏修女连忙拉开校门,催促他们赶紧进来。
后来沈紫才知道,之前已经来过一拨闹事的,针对的是学院里两名俄罗斯先生。大家都纳闷,原本为方芸竹打抱不平的抗议,怎么一夜之间变成了排挤亲苏,以及普通俄罗斯民众的下作行为。
不知外面的人骂了什么难听的话,俄罗斯先生脸都绿了,气得非要出去与白俄人决斗!苏修女和校工连忙拽住他们,劝说这必定是场阴谋。这时,沈紫留意到门外有个看似本国的男青年,正举着相机抓拍这群人,同时他身后跑来一群协和会的。在两队人马冲撞下,身单力薄的男青年很快连立足之地都尽失,犹如被两名小朋友互抽一鞭的陀螺,于人缝中兜来转去,最终被白俄人一个胳膊抡出老远,整张脸都撞在学校铁门上。
男青年起身后,第一个动作是看怀里紧揣的相机,见相机完好无损,挂了彩的唇角竟还心满意足地扯出一记笑,丝毫没意识到身处险境。沈紫瞧见那帮人又扑上来,急得站在门前骂他:“喂!快跑啊!”
男青年这才望见门内还有人,眨眨眼,茫然地问:“怎么了?”
“后面啊!后面!”沈紫替他着急,他倒一头雾水。
最后还是校工把门拉开,一把将这个傻小子抓进来。门刚锁好,那群人便从原先的言语挑衅,升级到扔石子,丢树枝的暴力行为。大家退回主楼里,沈紫这才示意他,“瞧见了吗?再晚一步,你难保不变成筛子!”
“啊!我还以为,有女孩子主动跟我说话呢!”男青年尴尬地搔了搔后脑勺,仍旧一脸无辜。
“你想的都是些什么呢!”沈紫一撇嘴,“还不去跟人家道谢?”
男青年这次不傻了,连忙朝救他的校工鞠躬致谢,转身又自然熟般坐到沈紫旁边,笑嘻嘻地伸出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