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生活总想试试你到底有多大的承受力。
当我用了六个小时从北京赶到老家赞皇时,已经再也看不到母亲的笑脸了。
我默默握着母亲的手,想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这双冰冷的手。
我想起今天凌晨一点钟那个古怪的梦。
母亲一身新衣急匆匆地赶路,任我怎么呼唤都不理睬。
我从梦中哭醒了,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四平还说你阵子神经衰弱,怀孕的人情绪不稳,不要多心。
我怎么也想不到,母亲前一天还在电话中絮絮地和我说着家常,说等我回家等得心焦,问我哪天回来。
而今天我们母女就天人永别了。
屋里的亲人们都在含泪收拾,我听到他们商量要在今晚12点之前把母亲下葬。
12点?
下葬?
妈妈今天刚昏迷,大家就要把她埋掉?
人们都疯了吗?
我异样地看了他们一眼,轻轻地嘘了一声。
我低声而严肃说道“你们不能这样,她现在是昏迷了,一会儿还会醒的。你们把她埋了,她怎么呼吸呢。”
说完将头轻轻靠在妈妈身上。
“妈妈,你说过等我的。我回来了。”
我仿佛看到妈妈的眼角流出了淡淡的红色液体。
妈妈,你是哭了吗?
你是放心不下我们吗?
我拿出手绢极轻柔地去擦拭妈妈的眼角,可是那淡红色的液体又看不到了。
我说,“你们看到了吗?看到了吗?妈妈还在流眼泪。你们谁敢把她埋掉?”
四平看到我的样子,有点束手无策。
他对亲戚们说担心我的过度悲痛会影响肚子里的孩子。
亲人都在安慰我,说这样妈妈会走得不安心的。让我千万节哀,别动了胎气。
赵圆眼睛肿的像个桃子,她没有劝我。
舅舅红着眼睛说,“你是看花了眼。医生说了,人已经走了。”
我明明看到了,他们却说我看花了眼。
赵圆对大家说,“明天是年三十儿了,按着乡俗妈妈只能在家放一天。今天一定是要下葬的。我知道怀孕的姐姐是不能去送妈妈最后一程的,让姐姐好好陪陪妈妈吧。姐姐一年没有回家,回来之后竟是永别,怎能不悲痛欲绝?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赵圆比我小9岁,但从小赵圆就显得比我更加成熟理智。
姑姑拿来了一件蓝得妖异的衣服。
我不让她靠近妈妈。
妈妈不喜欢那种颜色。
我知道。
赵圆看到我阻止姑姑时并没有说话,只是垂着头静静守在妈妈的身边。
舅舅也哭了。
我忍不住尖声叫起来。
赵圆看到我歇斯底里的样子,就走过来将我的双手握住,
“姐,死亡是一辆列车,我们都要去坐的,妈妈先去了,我们有一天也会去的。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赵圆的手真凉,和妈妈的一样凉。
我觉得自己很虚弱,略微一动眼前就金星乱冒。
赵圆伏在我的耳边,颤抖道,“我和你一样难过,我们不能倒下啊。你看看爸爸,他仿佛也要跟着妈妈走了,你还要让爸爸更难过吗?坚强点!”。
我感到脖子一片冰凉,那是妹妹的眼泪。
我僵硬地抬起头,看到爸爸在忙碌着。
他好像没有听到我的哭闹。
只要看他一眼,我就知道他的灵魂并不在身上,他只剩下一个空壳了。
家人们看到我松了手,急忙给妈妈换了衣服。
我如木雕一般跪着,头很疼而且沉得似有千斤,怎么也抬不起来。
我自己觉得这恍若一个梦,甚至不知道身在何处。
妈妈的面容看上去那么安宁那么平静,就和睡着了一样,只是这身上的衣服太难看了,显得妈妈的脸色很昏暗。
我边哭边凄凉道,“我不管什么乡俗村规,我一定要去送妈妈的。”
赵圆流泪道,“我去和你去是一样的。”
这是我自己的声音吗?那样的遥远而飘渺,
“姑姑说了,妈妈走的时候眼睛一直是睁着的。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残酷的事情吗,我没见妈妈最后一面,我连送她一程都不行吗?”
赵圆一身素白如雪的孝衣,乌黑的头发上一朵白色的小花轻轻颤动。
她缓缓地扶起跪着的我。
我的肚子是那样的浑圆与鼓胀,肚子里的小生命仿佛也在不安地蠕动。
赵圆的声音是那样轻柔与清凉,让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有一丝力量。
“孝与不孝不在送不送,既然我们在村子里生活就应该尊重乡里的规矩。妈妈活着的时候是最讲究这些的。别让家人为难,也别让村子里的其他人议论笑话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