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0万意味着什么?
或许是明星的一次出场费,或许是富翁的一套小别墅,更或者是富二代的一辆小车,亦或是幸运的贫民兑奖后的一张彩票。
我往近了想,是我们工厂投资的百分之一,是我身边几十个乡亲朋友攒了一辈子的血汗钱。
这本是阳光明丽极其平静安详的一天。
可是这样的一天,对有的人老说是天堂,对有的人老说却是地狱。
对我们赵家两姐妹而言正是后者。
我极力平静着自己的情绪,努力安慰爸爸。
“爸爸不会有事的,现在还没到这一步。”然而事情究竟到了哪一步,如何凶险,我早已不能判断。
爸爸的手微微颤抖,从贴身的衣服里掏出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纸袋。
“这是家里仅有的两万块钱,这是我的退休金。这钱干干净净,我留给圆圆。即使我进了监狱判了无期徒刑,你们都不能为了我动这笔钱。爸爸本来想给你们多挣些钱,没想到反而到了这个地步。我真是愧对你们的妈妈。她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啊。”
我的眼泪一下子出来了。
“爸爸你不要这么说,咱们家都是善良本分人,一辈子没做过一点亏心事,苍天在上,老天爷不会这么不长眼的。”
赵圆的脸也变了下颜色,但很快就如常了。
她问爸爸,“周护到底去哪里啦?是卷款逃走了还是被警察逮起来了?”
爸爸不愿在我们面前流眼泪,但目光涣散,声音仍有些许的颤意仿佛不胜寒冷。“好像是被关起来了。听说他开发了房地产,收了业主的钱,房子成了烂尾楼。几百个业主在政府门前游行,现在已经闹翻了天。他大约被关起来了。”
他苍白着脸,手扶着墙寻找着力量,
“爸爸这一辈子,教书育人两袖清风,从没在名誉德行上有亏。想不到老了反而铸成大错。我已经年过60死了倒干净。最怕的是乡亲朋友的钱要不回来,给你们姐妹俩带来负担。要钱的人找不到我,肯定要找你们,这就是所谓的父债子还”。
他蹲在地上,双手抱住了头。
“可怜你们姐妹,大的拖家带口,现在别说没有房子没有车,还欠了银行二十万,月月还债。小的还没出嫁,我怎么有脸去见你妈妈啊。”
我看到原本清瘦飘逸的爸爸被折磨成这样,心痛难忍。恨不得马上揪出周护,让他把钱都吐出来。
我的话语是那么空洞,没有一点滋润人的力量。
“我们已经没有了妈,不能再没有爸爸。爸,你可不能有不好的想法。为了我们,为了大姨,你也要活下去。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赵圆扶起爸爸,“大姨知道了吗?她现在怎么样?”
我们姐俩一直称呼后妈为大姨。
她是爸爸在妈妈去世后找的老伴儿。
大姨是赞皇山里人,年轻守寡,在丈夫死后下定决心不再改嫁,只专心拉扯两个儿子。没想到二个儿子成家后都畏惧强势的媳妇儿。只让她干活儿,连饭都不让她吃饱。寒心的大姨只好逃了出来,嫁给了爸爸。
爸爸叹气,
“你大姨是个苦命人,前半辈子半点福都没享过。到了咱们家算是过了段安稳日子。她在工厂打扫卫生攒了一万块钱,也存在我那里。现在她倒是不为钱着急,只怕我出事。她胆子小,听见消息后就吓得血压高,连带着发烧,现在医院输液。”
赵圆在地上走来走去,她忽然停下来问爸爸,
“现在村里的人知道这消息了吗?有没有人的钱快到期要支取的?”
爸爸摇头道,“现在只有我们几个代理人和手下的业务员知道消息,谁也不敢说。我手里三个人的存款再有四五天就到期了。一共是30多万,王山手下有60万,三牛手里是40万要到期了。我们几个都愁得吃不下饭。”
赵圆接着追问,
“你们几个一共存了多少钱?其他县城的代理人收了多少钱?”
爸爸眼睛茫然望着面前的枣树,
“你王山叔叔一共是200万,里面有他自己的100万,三牛是200万,都是村里亲戚朋友的,他们两个都算是我手下的业务员,我们一共是900万。元氏的代理人是个妇女,她比我们多二百万,一共是1100万,那天我见她了,她说如果是几十万的话,自己卖房子卖地当牛做马干苦力总能还完,现在只能用命来还了。”
说完,拳头重重地落在枣树上。
枣树上飘下几片叶子。
那叶子被风吹得在半空中打了下旋儿,很快落到了地上。
我一听这话又哭道,
“爸,别这么说了,你要活着,必须活着。”
我们已经没有了妈妈。若再失去爸爸,我们姐妹俩孤苦伶仃如何面对这世界?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实在太渺小了,真的是草民的感觉。
穷人的命就不值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