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深伤之也就愈深啊。我任由孩子恣意漫游,自己也贪得片刻闲暇,将琐碎事物置之脑后,尽览海边风光,任凭暖风吹拂,奇丽景致让我等流连忘返,乐不思蜀。哪知乐极生悲,造化无常!一群亡命海匪见我儿女衣服华丽,不拘小节,就设计把他二人骗了去,以他二人性命讹诈钱财。我等倾尽路上所有,竟不能让歹人知足而去。可恨我纵有万贯家业,怎奈远行在外,远水解不得近渴,那一刻尽管快马加鞭传递讯信,尽管火速来回,可是终究命中注定。当管家从清凉城家里筹措上千两黄金赶到的时候,海防总兵执意围剿这伙歹人。那场混战,令我一对儿女双双死在乱军之中、、、、、、”
姚少爷神色又转趋黯然,说话再度悄然停顿,满屋子一片沉默。他目光怔怔,失神地看着众人,陷入了无尽的痛苦的回忆。在他脑海里面,那一幕官匪厮杀血光飞溅的惨烈景象从来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退。他永远也没有淡忘、、、、、、他哽咽了一阵,终于不愿再说那时惨状。
客房内有十余人,除了大圣、八戒、店小二和枚芳,其余都是闻讯赶过来追看热闹的房客及街坊闲人。众人不敢抚慰,生怕惊扰了刚刚有所恢复的老先生。
他们身后响起脚步声,走廊里出现一个姗姗来迟的人。此人乃是五十来岁的男子,正是檀香客栈的老板兼帐房先生,他踮起脚尖看了一眼房内的动静,见房内平静安然,便招呼大家说道:“走了罢,走了罢,不要在这里围观了。让老人家安静安静有益无害!各位都做自己的事去吧!”
那些闲人等了半晌,看到姚少爷既不说话,也不发疯撒泼,觉得再也没有什么看头了,便慨叹着稀稀拉拉地挨个散去。
已然芳华凋逝的枚芳心思单纯忠心不改。这时想着的还是自己是仆,姚茂江是主。她走到姚茂江身旁抹了一把眼泪,淡然一笑。轻声说道:“少爷,这番真的是谢天谢地啊!你既然好些了,我们不如回到老屋里去吧。等安定下来奴婢再找大夫过来给少爷慢慢调理医病。好么?”她也觉得姚茂江身子孱弱,伸出双手,想要扶住主人的手臂。
姚茂江却将枚芳伸过来的双手紧紧地握在自己手中。他抬眼望着枚芳,眼睛不眨一下,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感激。枚芳“刷”地一下脸颊变得绯红,心中小鹿乱跳却又不敢当即抽手。
客房里还剩下几个清凉城的故旧。眼前的情形让他们眼前一亮。他们互相对视,心里都在暗暗地替姚茂江感到欣喜—看来这个命运多桀的姚少爷时来运转了!这一刻他终于熬过了凄苦的岁月—这一刻,不但困扰了他二十多年的疯病莫名其妙地解除了,而且,看样子他在这些年的半痴半癫中对婢女枚芳心生情愫。如此一来,姚茂江老来有伴矣!
姚茂江不忌他人在场,看着枚芳柔声说道:“枚芳,我们姚家惨遭不幸家破人亡之时,正是所谓的大难临头各自飞啊。自那以后,整个大宅院分崩离析,各处家业被人趁火打劫,从此颗粒无收,姚门一落千丈。人人树倒猢狲散,各顾各逃难。只有你还忠心耿耿地留在姚家大院,从不曾投向别家,真乃是至情至性的奇女子啊!这么些年来,你替我们姚家吃了数不清的苦楚,茂江不是一直懵然无知,茂江除了癫狂,实在是无以为报啊!”姚茂江自疯病发作以来,懵懂终日的居多,间或灵光一闪回复正常心智的时候也是有的,只是时间极短犹如电光火石。所以他对这二十来年飘零变化的记忆零零碎碎,无法穿梭交织起来。况且得了失心疯的人,一旦要真正想些心中不迷不醉的事情,头脑便会疼痛不已登时发狂。
枚芳心中悲苦,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禁不住又掩面痛哭。
檀香客栈的老板自小就是认得姚少爷的。他思忖片刻上前说道:“枚芳,姚!老!爷!的病有了好转,实在是可喜可贺。只是他这才初初好转,就说了这般多的话,总是不妥的吧?!”枚芳点头。他又道,“你们姚家老屋,出事后长久以来缺少修缮,条件过于单薄。”他提议,“不如,让姚老爷先在小店住下,你侍候他静心疗养,直到他完全康复,再做以后打算如何?”
枚芳觉得这事应该问主人的意思。她看着姚茂江想要征询意见,但是姚茂江却默不言语。她想檀香客栈老板的提议毕竟是有道理的,便代主人点头应允。
这位好心的老板又说道:“我客栈内有一间套房,里面有两居室。原本是留着自家人用着的。那里气流贯通,安静怡人,可居高临下望江览月,适合久居。枚芳,你可带领姚老爷暂到那里居住,我这便让人去准备热水衣物,姚老爷过去了就可以更衣沐浴。”
檀香客栈的老板也是清凉城本地人士。原来家中贫寒,所幸得到姚家资助。借给他本钱在山头开了这家檀香客栈,从此可以自给自足,至今手上略有宽裕。但姚家能够资助他的光景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老黄历了。不过这位老板乃是一个得人恩惠铭记于心的人,所以才会对姚少爷这般关心。以往他见到姚茂江流落街头四处讨食也都及时相助,只是姚茂江疯疯癫癫令他颇为难做。今日碰巧见到过去的恩人奇迹般好转了,他想自己应该可以好好地报答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