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忽悠
一日之隔,酒楼羞涩明快的店小二,地牢畏缩哭泣的小可怜,都好似变了个人,叫人不知是伪装,还是人性本就有两面。桃黎或许是后者,但桃午绝对是前者。
现在想想,假如当时祝遐宁因为桃黎的背刺发怒,又或是丢下众人抱着桃午先行离去,迎接她的想必是怀中的利爪。
大胆、躲藏、伪装、警觉……无数特质共同组成了这个狡猾的小女孩。祝遐宁想不到,师兄也没有预料,顾雍同样被骗过去,只有嵇箐云隐隐捕捉到蛛丝马迹。
老鼠是一种杂食的啮齿类动物,什么都能吃,哪里都能住,可人们往往因为老鼠的怯懦而忽视她的爪牙,便势必要为此付出代价。桃黎桃午二人背运了这么多年,终于有次运气不错,撞上师兄离奇操作。前所未有的城主绑架事件调走大量卫兵,她们抓住了闯入防备空虚的顾宅的机会。
来得匆忙,只听嵇箐云说两个小丫头和顾雍有仇,意图报复,可当抵达顾府,祝遐宁不由得默然一一这何止是有仇二字能概括的。攀在三米高的围墙向下望去,古色古香的院落已凄楚染血。逢魔之时,纵使妖鬼显形,也无法酿造这样的人间地狱。不远处连接正屋和别院的门扉半面被喷溅的深红覆盖,湿淋淋向下滴入地砖。尸体七零八落,从门口一路散落到所能望尽的走廊尽头,足以证明那些阻拦者的百折不挠、视死如归。
目光再移到院落,入目便是那座小型京观,妙龄少女的头颅挤挤挨挨,祝遐宁闭眼,不忍卒观。
降落到顶瓦上不过扫了两眼,所花时间不超五秒,却给予她极为强烈的震撼,胸腔内顿生滔天怒意。
无外乎嵇箐云对顾雍的评价如此嫌恶。
祝退宁面无表情地拔出了腰侧长剑。
守卫一到,顾雍的底气都足了,脖颈的伤口疼得他面容扭曲,精致秀丽的少年目光如炬,恶狠狠地对架起桃黎的侍卫命令道:“给我杀了这个贱种!不、不对…等祖母回来,我要她生不如死!”声声饱含恨意。桃黎被无数刀剑从前胸后背贯穿,死去活来,掀起被污血覆盖的眼皮,冷冷看着他。
对这恶语,她毫无畏惧,甚至咧起森白牙齿嘲讽发笑。她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生不如死。
顾雍疼得开始掉眼泪,他被小心翼翼的侍从围住,肆意发泄怒火,可桃黎早在多年前,就已流干了泪水。
如此不公。
血流进眼睛,模糊视线,虚脱感弥漫全身,可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倒下。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她就能和妹妹一起,杀死这个每晚闭上眼,就会让她重归噩梦的仇敌。
夜夜不得安寝,父亲在梦里凝望她,母亲抱着她啜泣,她又回到那个捡到双脚血淋淋,痛哭昏厥的桃午的日子,又回到接到卖馍馍婶子女儿死讯的那天,她看见幽深的井水里,无助的双眼从湿亮到无神,最后缓慢沉入水中。那么多人死了,她怎么还活着。
她在酒楼对着每个客人微笑,来去匆匆的修士仙君不会在意一个店小二的痛苦,每一句对余峨城的夸耀,都会化作利刃,然后更深、更深地刺穿心脏。自虐的行为好像是自我惩罚。
幸运的是,她带回了桃午,她们没有选择向那个看起来友善宽和,最符合对“仙君"幻想的修士求助。
城内动乱传出的那一刻,无人告知,无须串通,街道上那些不起眼的草芥一般的平民,不约而同来到了一个地方。
疲惫而浑浊的眼睛互相对视。
死亡。她们决心奔赴的死亡并不痛苦,黑暗那头是睽违已久的家人。而桃黎和桃午,会带来亡者最渴望的血食。…那应该是幻觉。
快被杀光的老鼠也瞪着猩红的眼,和意识不清的姐姐一起抬起了头。可是剑光那么澄明,在太阳坠落的时候,那道身影像取而代之的明月,出现在夜空中。
要入夜了,属于黎明和正午的女孩即将随着日光消逝。美丽而缥缈的剑光擦过她们周身,如同鹤羽轻拂,落到四周的侍卫身上,却如雷霆万钧,顷刻撕裂咽喉。
迷蒙的视界中,泥泞万物都被洗去,只留下纯粹的白黑,还有红。白色是衣摆,黑色是发丝,红色是炸开的血光。又或者,是女人带着冷凝怒火回眸,眉宇间那点惊心动魄的红。她收起剑:"师兄。”
不等话音落下,顾雍便惊骇地发现身边的侍卫竞全都倒下,一把冰凉的扇子轻轻搭在他捂着脖子伤口的手背上。
不曾施加力道,存在感却无比鲜明。
耳边有人笑道:"遵命。”
桃黎呆呆地看着她,祝遐宁心疼到无以复加,想触碰,可那刀剑几乎把她扎成了刺猬,不知是如何活到现在。
女孩的半张脸都被污血糊住,她费劲地睁大眼,睫毛颤抖。…她应该是在流泪。
可眼泪落下,冲刷出痕迹,大股大股地划过张开的嘴角,她嗫嚅着,发不出一点声音。
太多的祈求被无边长夜淹没。
无人聆听,于是不再祈求,不再梦想,不再把奢望放在他人身上。祝遐宁握住那只伸来的手,桃黎徒劳地攥着她,像搭上浮木,死死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口型张合。
她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