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梦尽始为人(一)
萧绥一贯雷厉风行,既然打定主意要戒药,便绝不拖延。回府后,她将贺兰暄安顿回了临篁阁,随后向几位近侍交代了自己打算戒药的事。戒药的过程说难也不难,无非是死死扛住千般痛楚,熬过头几日,待瘾头渐渐退去,不再发作,便算大成。
可这“熬"字说来轻巧,真落到身上,却是犹如利刃剜心,苦楚非常人所能想象。
然而纵使再难,她也非戒不可。
她今年才二十出头,正是意气风发、风华正茂,药瘾于她而言,不止是折寿的暗疾,更像一根无形的锁链,牢牢拴在她的脖颈上。一日不解,一日不得自由。此事算是她极隐秘的软肋,知情者寥寥无几。身边几位近卫闻言,皆默默领命,各自替她扫清一切后顾之忧。
叶重阳调兵守于城郊大营,陆曜严密盯着朝堂内外风吹草动,岳青翎与丁絮则寸步不离地守在萧绥左右。
两日后响午,为借天光,宝兰将厨房里的药炉子搬到廊下,细心熬着所谓的“玉枢化砂饮"。
据说这玉枢化砂饮源于古方,专治丹砂之毒,只可惜历来只有传闻,鲜见功效。
这厢宝兰正摇着扇子煽火,忽听屋中传来一记沉闷的响动,似是拳头捶墙的声音。
宝兰吓了一跳,扇子险些掉进炉膛。抬头的瞬间,堂屋内的丁絮打帘而出,岳青翎紧随其后。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萧绥门前,丁絮侧身向门缝里瞧了一眼,随即与岳青翎交换个眼神,默不作声地退回廊下。
见二人归来,宝兰开口问道:“殿下没事吧?”丁絮在宝兰身边站定,低头瞥了眼药炉里还在咕嘟翻滚的汤药,语气淡淡的:“主子正难受着呢。据说药瘾发作起来,如万蚁噬骨,生不如死。”宝兰无措地看向面前那口药锅,声音焦灼而茫然:“可这药还得再熬一个时辰,这可怎么办……
“熬好了也未必管用。"岳青翎轻轻搓着冰凉的手指,“若真如传言中那么灵验,世上早没人怕丹砂毒了。”
话虽尖锐,却也不无道理。
宝兰垂眼看向一旁:“难道便只能这么硬熬着?不如请尚药局的医…”“千万别!"丁絮打断她的话,声音压得极低,“尚药局那些医官个个都是圣人的耳目,万一圣人过问此事,医官们必然会如实回禀。即便圣人愿意护着殿下,可是消息万一不慎外传,难保不会叫有心人钻了空子,将来怕是要惹出事端。”
这边正说着话,屋里面又传来更剧烈的响动,像是桌椅板凳被撞翻在地的声音,当中还夹杂着呻吟与喘息。
廊下寂静,越发衬得那声音刺耳骇人。
三人一时无言,伴随着药炉子里咕嘟冒泡的声音,气氛变得格外凝滞。就在这难熬的沉默中,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三人齐齐回头,只见贺兰璋正从远处匆匆赶来,罩袍随意地搭在肩头,显然是仓促间随手抓起便出了门。
他一边匆匆赶路,一边低头胡乱系着领口的系带。抬头见廊下三人神色凝重地立着,他脚步顿了顿,急声问道:“出了什么事?屋里刚才的动静是怎么回事?”
临篁阁与清辉堂来往要走一段路,但实际距离只隔了一堵矮墙和一丛竹林。但凡这边有什么风吹草动,顷刻便会传到那头。丁絮抢先作了回答:“主子正在戒药。”
屋子里的撞击声丝毫不见减弱,反倒越来越猛烈。贺兰暄站在院子中央,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迟疑片刻,终究还是走上前去。只那么一搭眼的功夫,他透过门缝,看见萧绥正跪坐于地,肩背微弓,单薄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面色惨白而毫无血色,额前细密的汗珠不断滑落,湿逐了鬓角与衣襟。
她的呼吸粗重而紊乱,双眼空茫却又夹杂着难言的痛楚与挣扎,手掌攥成紧拳,近乎麻木地一次次砸向冰凉坚硬的地砖,仿佛唯有这样,才能缓解身体里难以忍受的剧痛。
贺兰璋心痛如绞,来不及细想,抬手便要去推门。丁絮反应极快,迅速攥住他的手腕,一把将他拽了回来。“你做什么?"丁絮横在他面前,神色戒备。岳青翎察觉异样,也迅速跟上一步,两人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门口死死挡住。
贺兰暄眉心紧蹙,眼眶泛红:“她手都伤成那样了,让我进去看看她,总不能就这么撂下她一个人那般折腾自己。”岳青翎凝视着他,语气里有种岿然不动的冷酷:“但凡戒药,都得经历这么一遭。公主此刻正熬得神志不清,你若进去,难保不会误伤了你,何苦来的?话音刚落,门里骤然传来萧绥一声撕裂般的哀喊:“丁絮!拿药来!”这是熬不住了,想要放弃。
丁絮与岳青翎无言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并没有要顺从的意思。二人都是刀口舔血的武将,性子向来刚硬果断。再加上萧绥事前已有严令,此刻也不过是奉命行事。
屋内长久得不到回应,动静便越发剧烈起来,桌椅倾倒、器物碎裂的尖锐声响交织不断。
贺兰暄听着心头火烧火燎,胸口闷痛难忍,迟疑片刻,忍不住再次恳求:“还是让我进去看看她罢。”
丁絮狠下心肠:“眼下除了硬熬,别无他法,你进去也无益。等公主闹累了,自然会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