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雪重梅枝低(六)
车厢外,积雪不断被行人踩踏得嘎吱作响。贺兰暄听着听着,心里忽然泛起一阵莫名的焦躁。他将手中的胡饼与水囊留给鸣珂,自己一个人摸索着下了车脚尖触地,积雪微微下陷,寒意顺着靴底直钻入骨。他抬头四顾,很快看见丁絮正搀扶着萧绥往另一辆马车走去。
萧绥步伐虚浮,微微弯着腰,侧脸惨白,鬓角冷汗湿透,发丝紧贴在颊畔。贺兰暄心头一紧,立刻快步追上,语气里透着焦急:“殿下这是怎么了?“丁絮侧首扫了他一眼,声音低沉:“主子熬了一天一夜,这会儿病症怕是又犯了,得先扶她上车。”
贺兰暄闻言,顾不得多想,连忙走到萧绥另一侧,替丁絮分担些许力道。三人走到车前停下,贺兰暄攀着车门,率先一步钻入车厢,转身去接萧绥。就在萧绥踏入车厢的刹那,她身形忽然一软,脱力般向前倒去。贺兰暄眼疾手快,下意识伸手一揽,手臂扣在她的后背上,肩膀撞上她瘦削的肩胛,掌心触到一片滚烫,温度高得惊人。
萧绥的呼吸急促,薄唇紧抿,眉头拧成一团,整个人几乎是倒在他怀里。丁絮随后进来,连忙拉住萧绥,替她正了正身形,轻声劝慰道:“主子,您且先歇会儿。”
萧绥靠在软垫上,眉心皱得几乎拧成一团。她胸膛起伏,呼吸沉重,半响才艰难吐出几个字:“你身上可还有合魂散?”丁絮微微一怔,随即脸色微变,犹豫片刻,才压低声音回道:“有是有,只是……“她目光闪烁了一瞬,终究还是硬着头皮接着道:“主子,您近来用药愈发频繁,一日两剂,只怕瘾头会越发难解。此药虽能缓症,终究是饮鸩止渴,属下担心……
萧绥闭着眼,额头冷汗涔涔,气息一滞,似是忍无可忍:“先把药给我。”丁絮垂眸,终是不敢违逆,她从口袋里掏出药包,与水囊一同递到萧绥手边。
萧绥伸手去接,手指却抖得厉害。
贺兰暄见状,连忙将药包接过,迅速撕开药纸。他将药粉倒入掌心,再将拧开的水囊递到萧绥的唇边。
萧绥微微抬头,略一迟疑,就着他的手,将药粉送入口中,接着再仰头灌下一大口水。药末苦涩,顺着喉间滚入腹中,她的身子猛地一颤,喉结微动,指节收紧,又缓缓松开。
丁絮回头望了一眼车外,有人远远地唤她。她收回目光,见萧绥虚弱非常,眉间的愁色更甚,却又不敢轻易离去。贺兰暄看出她的犹豫,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道:“我留在这里照看殿下,姑娘放心去便是。”
丁絮沉默片刻,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见萧绥依旧闭目倚在软垫上,终是轻轻一点头,对贺兰暄道:“有劳。“说完,弯腰钻出车厢,转身离去。贺兰暄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耳边只剩下萧绥缓慢而沉重的呼吸声,心中百味交织。
他知道萧绥方才服下的是什么。宝兰曾说过,合魂散虽能止痛,却毒性甚烈,且极易成瘾,久服必损脏腑,侵蚀元寿。刚才丁絮也提起这药无异于饮鸩止渴,可见萧绥的身体早已被药性反噬,宛如悬崖边上的孤木,摇摇欲坠。
一想到她将来或许会因此落得个早亡的下场,贺兰暄胸口一紧,刺痛如针扎般蔓延开来。突如其来的痛楚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他的心脏,连呼吸都变得艰涩。
片刻后,药效发挥作用,萧绥身上的痛感有了明显的缓和,她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了贺兰暄的目光。
贺兰暄坐在她身边,眼睛一直在盯着她看。他的皮肤本就白皙,此刻更被寒风削去了最后一点血色,唯有眼眶边缘泛着一圈薄红,像是花芯透出的一点艳色,在晦暗的车厢里显得格外鲜明而柔嫩。见对方一眼不眨的看着自己,眼巴巴的,几乎带了点可怜相。萧绥勾动唇角,挤出一丝微笑:“"吓到了?
贺兰暄低下头,吸了吸鼻子,没有立刻回答,似是在权衡什么。低垂着的眼睫颤了颤,萧绥见他迟迟未言,本以为他会像往常那样强撑着说没事,谁知他忽然点了点头。
“那药……不是好东西。"贺兰璋的声音轻而哑,不安中透着几分执拗。他知道自己这话逾矩,可是又忍不住不说:“不能……再吃了。”萧绥一时无言,目光从他紧绷的手背滑到那微微发红的眼眶,心口柔软地塌陷了一块。
沉默在狭窄的车厢中盘旋,像一层无形的霜,凝结在每一寸呼吸里。她目光落在正前方那层毡帘上,目光幽深,似是穿透毡帘看向更遥远的地方。良久,她平静开口:“你说得对。”
贺兰暄倏地抬头。
萧绥回头与他对视,语气认真:“等这次回去,我就把药戒了。”贺兰暄眨巴了一下眼睛,眼里有光在闪烁:“真的?”萧绥的目光里透出少有的温和:“真的。当初发病时,我还在战场上。那时候为了在阵前不被病症所制,才不得已用这药强撑精神。如今既已歇战,衙门里的事务也都已理顺,再无后顾之忧,正是戒药的好时机。”她说得云淡风轻,淡然中的语调中透出一丝自嘲:“更何况,这药不戒,总归是个牵制。万一哪日真缺了药,届时如同废人一般,岂不是任人宰割?”贺兰暄闻言,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眼底悄然浮起几分隐秘却真切的欢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