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萧绥定定地望着他,像是被他唇边那一点笑意所蛊惑,不由自主的俯身过去,抬起手,鬼使神差地将掌心覆上他的脸颊。贺兰暄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惊得一怔,身体僵了一瞬,随即便安静地低下眼帘,任她指尖在自己脸颊上摩挲游移,眼底流转出一丝难掩的紧张与羞涩。车厢中一时安静得出奇,只有各自的呼吸声轻轻交错。萧绥恍惚了片刻,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唐突。面颊倏然一热,她抽回手,慌忙避开视线,脑海中飞快地搜罗话题,想要化解此刻的尴尬:“对…你还未曾告诉我,你究竞是怎么躲过那场雪崩的?”贺兰璋唇边的笑意蓦然敛去,若有所思的垂下头。其实事情并不复杂。当时车队正行至燕子崖,马匹忽然躁动不安,四蹄不肯迈步,仿佛感应到无形的险境正压顶而来。贺兰暄挑起帘子,探出头去,目光探寻式地扫了一眼四周,很快发现路旁积雪的表面浮现出一道极细的裂纹。裂纹浅而微弱,仿佛一根银线嵌在雪面。他心头登时悚然,多年在夹缝中求生的经验让他养成了对危机的本能警觉,只一瞬,便坚定地判断出这是雪崩的前兆。然而他只是被押送的质子,毫无话语权。押送他的军士根本不信他的话,甚至流露出几分烦躁,厉声斥令他坐回去。天灾从不等人,生死关头,他骤然想起临别时萧绥交到他掌心的那枚牙牌,几乎是本能地从怀中掏出,高高举在众人眼前。后面的事不必多说,人心总是趋利避害。军士们再傲慢也不傻,看着那块冷冰冰的牙牌,脑中瞬间盘算起日后的种种可能。他们不愿为了一时冲动,惹来个“大不敬"的罪名,只能不情不愿地弃车,暂避进不远处的山洞中,权作歇息。就在他们刚踏入洞口的下一瞬间,山谷陡然震颤轰鸣,大片积雪宛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瞬息之间封死了出路。方才那仓皇间的抉择,就这样成了生死攸关的一线转机。
听到这里,萧绥颇为感慨的呼出一口气。
反观贺兰暄却是神色赧然,怯生生地补了一句:“当时实在没有别的法子,绝非有意要仗着殿下的威势压人,还望殿下恕罪。”萧绥望着他这幅瑟缩的模样,一时只觉得他天真得厉害,竟莫名其妙地生出些想笑的心思。她微微勾起唇角,语气透着一点宠溺与无奈:“你说什么傻话?我给你的牙牌,本就是叫你拿来护身的。你在那种时候拿出来,正当其时,何罪之有?”
话到此处,萧绥不禁想起昨日初至此地时,面对漫山白雪时心底的绝望。再看他此刻安然无恙地坐在自己面前,心头涌出一丝难言的庆幸。没想到当时偶然萌生的恻隐之心,竟无意间帮他逃过一场生死劫;更没想到眼前这个平日里只知忍气吞声、看似柔弱的少年,内里却藏着令人惊诧的勇气与机敏。
萧绥心头微动,暗暗感慨冥冥之中,有些事情真的是命数使然。贺兰暄见她目光一直定在自己身上,脸颊不禁一热,别过头去,视线虚虚地落在一旁,耳根上悄然泛起一抹薄红。
这时,岳青翎掀开车帘,告知萧绥一切妥当,可以启程。贺兰暄闻声,下意识撑着膝头,作势要下车。身子才刚倾出去半寸,忽然被萧绥探身抓住了手腕。
“别折腾了,"她的声音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我同车回罢。”贺兰暄的手腕被她攥着,肌肤相贴处泛起微微的暖意。他垂着眼,没有再坚持,只安静地坐回了原处。
很快,马车缓缓启程,车轮碾过碎石与积雪,发出单调的细响。车内静得出奇,仿佛与外面分成两个世界,唯有帘隙间透进来的光线摇摇晃晃地在贺兰瑁的视线里晕开又聚拢。
表面上,他凝神望着车外渐渐远去的景色,心绪却顺着刚才的话题,悄悄飘回了那场灾难。
初时,洞内一片黑暗,风雪拍击山体的巨响震耳欲聋,那一刻,他真切地意识到命这东西,有时候轻得像是一口气。军士们或倚或蹲,彼此之间不敢说话。贺兰璋则是坐得笔直。他后背紧贴着石壁,手里攥着牙牌,像是攥着最后一丝希望。以往身陷绝境时,他心中第一个浮现的总是贺兰璟。贺兰璟曾是他在漫长煎熬里唯一的光亮、唯一支撑他继续挣扎的理由。只要一想到弟弟仍在等他平安归去,他就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倒下。
但是这一次却不同。
那时那刻,弟弟的身影竞变得模糊而遥远,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熟悉的眼睛,是萧绥的眼睛。
她的眼睛冷冽平静,不带半分柔软,却如一柄锋刃,直直劈开他心底深积的阴影、挑破那层惶恐与胆怯。
好不容易才得以平息的情绪,此刻如暗潮般重新涌来,与他的难以启齿的窘迫混杂在一起,让他一时间竟分不清哪里是畏惧,哪里是羞怯。明明才逃过一场浩劫,可不知怎的,他却觉得自己仿佛又跌进了另一处更难挣脱的困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