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变成了嘶吼。进入这个房间以来一直压抑着自己的青年终于将所有情绪宣泄而出,语速越来越快,到了后面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语不成句,却也因为太过沙哑无法高声,带着一阵阵颤抖。像春雨前的闷雷,劈开了凝冻的冰层,任由瀑布狂流倾泻。元鹿静静地看着。
“所以你现在是谁呢?齐晦,还是阿七?”青年顿住了,睫毛颤抖。
“……我不知道。”
他已经不知道是什么形状、什么东西了。还算不算得上是人,还是被仇恨和思念分裂成两半的鬼,他也不知道。
元鹿笑了一下。
伸出手。
“来。”
青年没动。脸上混合着绝望与震惊。好像没想到这样的冒犯之后,元鹿的反应竞然如此平和。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视死如归?别逗我笑,来。"她耐心心地重复了一遍。“你也可以选择不动,那么我放你走,好么?”良久。
她的手心靠上了一颗粗糙的头颅。
“你真的瘦了好多,”元鹿摸着他的骨头摸出来一点感慨,再垂头看他被蹭凌乱的发髻,“……还长了好多白头发。”“我不会向你道歉的,你知道吧。恨我也没关系,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另一只手拽紧元鹿的手,深深浅浅地嗅着上面馨香柔软的气息,不发一词。“刚刚你说得够多了,但那不是你真正想说的,我就当没听见。“她宣布,“阿七,还记得你欠我一件事吗?我要你重新说,你现在在想什么?告诉我。又是很久很久的沉默,久到元鹿的掌心感到了一点潮湿。“…好痛。”他微微颤声、极低地说。
阿七将她的手牵到心口。急促的跳动在撞击她的掌心。这里一直,好痛。
主人……
元鹿忽然提起了:
“所以刘元恭到底是怎么逼你来这里的?”……是那个院子。
阿七张张口,不知道怎么说。在她离开后,自己有能力的第一时间,就是盘下了那座磨坊后的小院。那座曾经收留过他、被她指使过干许多活、她经常坐在那里的小院。
在这个院子里发生的一切,阿七记得清清楚楚。让他无数次感到心心醉的,也成为一块触碰即痛的伤疤。
阿七会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很久,什么也不干。只有风声,草叶摆动的声音,偶尔是妙妙跳到瓦片上的脚步声。
妙妙还在,多多不在这里了。阿七保持了一切的原样。保持的意思是,那些丢失了的他会找回来,那些残缺破损的他会修复到以前的模样,那些发旧了的被他擦拭摆放好一-最后,这个院子看起来和朦胧的梦里一模一样。甚至前主人随手种过的牡丹,都被一盆一盆摆在原位。有时候阿七只是在发怔,但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到了这里。坐在了柳鹿经常坐着的地方。
偶尔有好奇的小孩、或是误入的鸟雀狸猫,都会遭到阿七严厉的驱逐。他不容许这里有一丝一毫的变化,甚至成为了孩子们口口相传的坊市传说一一自然也会成为慎王利用他的弱点。
“你怎么把那个院子看得那么重要?”
阿七不回答。眼睛睁着,眸光不定,睫毛疲倦得像是经不起一个针尖的力道般垂下。看上去彷佛要睡过去,但元鹿知道他没有。“那我考考你,现在里面有几朵牡丹了?”他答:“十二盆,十四株,八十六片叶子,九十七颗花苞。”“………“元鹿一下不说话了。
她有点难以想象阿七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样子。可能比想得要更孤单一些。
他的病也比想得更严重点。
元鹿揉了一下他的头发,说:
“既然你不知道要当谁,那我给你一个新的身份吧,好吗?”“不是齐晦,也不是阿七,或者说你可以是齐晦,也可以是阿七。前提是,你要放弃之前你拥有的一切,从此以后你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给的一-”做她的狗吗?
阿七知道这又是一个陷阱,非常明显。极有可能。她的眼睛又在那样亮亮地看着他。
那么澄澈,那么残忍。
正常人都会吃一堑长一智,都会学会教训,警惕危险。但如果代价是从此被她抛弃的话一一
自己不是又见到她了吗?
阿七紧紧握着她的手,到底什么能让他松开哪怕一刻?“好。”
阿七听见自己嘶哑地说。
万劫不复。
一一完一一
小番外:
檀彻回头看向建康城的最后一限,没有将那个蠢问题问出口。当然,也没有人会回答。
有许多问题都值得在此时思考,比方说,元鹿会杀了他吗?元鹿没有来送他,她亲自下令将他调镇荆州,令他离开建康这个权力中心,檀彻知道她的意思,也知道此生不会再相见。
这座堆金砌粉的石头城,檀彻说不准自己给它留下了什么,却知道它印在自己心口。用一种自我、意气用事、粗鲁、野蛮、轻浮、难忘的方式。刘元鹿总是这么不爱告别。
还有一件事,是元鹿都不知道的。那就是檀彻前往荆州前,其实见过那位新晋最得宠的赞德齐氏一面。
这段简短而仓促的谈话很难想象,也从未被记载在史书中。毕竞按照常理推断,两个看起来那么天差地别的男人,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