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搏斗互易此刻,少年天子语声轻慢散懒,胜券在握,对话中之义笃信不已。因为她说的是对的。
檀彻也挺拔地站着,浑身华服、名香、贵饰包裹,却在此刻显得如同渡河时裹身的泥浆一般沉重而多余,黏腻地在月光下滴答淋漓,坠落心中的暗影。在少年的目光中,檀彻如同赤裸。
清辉中,他面无表情,唇角垂落,睫毛掩住眸中神情,彷佛石窟中的佛像。刘元鹿轻易揭开了二人之间隐埋许久的旧结。也揭开了檀彻所有的伪装。
原来她知道。
原来自己在江州时的萌动情愫、重逢后不可抑制地又一次靠近、掩盖在师生之谈下的挣扎……
刘元鹿都知道。
檀彻甚至连自己都能骗过去。
他会让自己相信,自己并不介意刘元鹿的不告而别、撩起心漪又仿若无事,相信把臂同游的春华秋雨中,他一直站在自己最合适的位置,是刘元鹿先无所顾忌地越了界,而他要考虑的就只是如何回绝。檀彻让自己相信面对那道莹亮的目光,只是春光正好,他便无意注目片刻。在元鹿又一次告别而去的时候,他相信自己没有一丝年头想要破门而出,换留那个背影。在那一夜的建康宫中,当他听见她说那些话的时候,檀彻一定是没有一丝欣喜的。
在元鹿煌然澄净的双目中,檀彻的眸映在其中,只是风弄了春水生皱,并非湖心漾波逐流。
他应当如此,本应如此。
檀彻从不知道自己竞在她眼中表露得如此明显。檀彻第一次倾心于人,不知道情愫就算闭口不言,也会从别的地方倾泻。同一段时光,在刘元鹿眼中或许就是完全不同的模样一一该唱一出粉墨重彩的丑角戏吧?
现在事实已经明了。檀彻从不提江州的缘由,和刘元鹿不提江州的缘由完全相反。
她是真的不在意。
那他呢?
因为对于刘元鹿来说,她确实是生来什么都可以信手拈来,万万人枯竭渴肠的东西她触手可及。甚至刘元鹿还可以如此贪心、如此惹人生厌地发脾气,质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十全十美,致力于为人生弥补每个缺漏。刘元鹿想做什么就会去做,当了天子也依旧任性。她理直气壮地觉得别人应该为她双手奉上一切,包括自己的心。浑然不觉这件事是多么困难,也不在意自己这样的索要即使仅是存在就已经带了刺和刃。毕竞她真的很擅长这件事,是指刺痛人心。檀彻的人生和刘元鹿完全相反。
那他呢?
“所以,你是故意的吗?"年长的权臣平声问。“看我为你悖逆纲常、为你梦魂颠倒,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你在怪我吗老师?"天子眨着眼睛,不觉得自己刚刚抛出的论据令人如此窘迫,甚至没把它当成什么大事一-她确实已经把这件事抛开了,就在那个召檀彻入宫的夜里。
檀彻意识到这一点后,随之涌来的是更为燃烈的怒火。她怎么能……她怎么就……原来自己积年困扰、萦结成魔的心情,在刘元鹿眼中就仅仅只有一次机会,就仅仅值得一个问句。“不管怎么说,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吧。“刘元鹿似乎看出了檀彻此刻情绪的凝重份量,并不承认自己有点被吓到。她清咳一声,适当调整了策略。刘元鹿毕竞还是个少年,身体也不好。这时候元鹿对檀彻的宽容和柔情又回到了身上,她又想用这样的表情缓和过去。“不。“檀彻启唇,抬起了那双眼角勾魂的狐狸眼。“你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