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么?别再气出个好歹咧……
呆呆立在窑院中,兰草被包裹在迷茫苍莽甚至有些湿冷的晨曦里。从大河水面掠来的习习凉风,轻轻掀动着她的秀发……
“你说啥?燕生落榜咧?”听说林燕生没上成大学,老支书斜披着粗布衫子,趿拉着鞋从窑洞里冲出来,“这咋可能哩?”
“就是落榜咧。”兰草忍不住咧嘴哭了起来,“把俺燕生哥急得该疯哩……”
“从头说清楚,到底咋咧?”横眉立目瞪着闺女,老支书呵斥道。
“燕生他……”兰草啜泣着,话都说不顺溜了,“他也没说到底是咋回事儿咧,可那样儿……真怕人哩,嘴里还一个劲……骂柳鸣田骗人,不是东西咧。”
“听这话儿,燕生这大学就是没上成咧!”兰草娘气恨地跺了跺脚。
“大,这可咋办哩?”兰草哭得更厉害了,“燕生他受不了咧。”
“哭,哭管啥用?”老支书抬脚往林燕生窑洞那边冲去,“俺去问清楚,到底咋回事咧!”
“大。”死死拽住自家大兰草央求道,“燕生昨黑个儿一宿没睡,生是从县里走回的哩。”
“让娃睡会儿。”兰草娘也劝道,“天大事情晌午再说哩。”
“这狗日的柳鸣田,连自个村里人也敢糊弄咧!”蹲在窑前砖台上,老支书大口大口地抽着旱烟,恶狠狠骂道,“他小子就不怕再生娃娃缺沟眼儿?”
“这招生先生(老师)咋就没一个好眼力咧?”老支书将烟袋锅在身边的铁锨上可劲敲打着,直到里边滚出一团黑黢黢的烟屎疙瘩,“恁好个娃儿,咋就入不了他们狗眼哩?”
林燕生昏昏沉沉睡了两天两夜。即便有时去茅厕解手,也是一付懵懵懂懂的样儿,回来躺在炕上接着又是睡。嘴唇像让开水烫过,堆满了燎泡。
兰草急坏了,守在炕头上将他嘴掰开,硬把晾凉的绿豆汤、切薄的甜瓜片一口口喂进去,看着他在睡梦中香甜地吧唧嘴,才略微感到一丝慰藉。
现在林燕生终于醒过来了,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窑顶,却动也不想动。
家庭出身的桎梏对林燕生来说,已成一处永远不能痊愈的疮瘘。个人的前程命运被死死粘连在这个臭肉窟窿里,谈何出头之日?至于那永无休止的思想改造、接受再教育,还有什么斗私批修……,恐怕只有在生命完结之日,方能迎来结业吉时……
看人家那卫东出身红五类,虽说在村里表现吊儿郎当,却一帆风顺就去了太原钢厂。自己拼死拼活忙活了半老天,好不容易上个大学,大队、公社、县委大红印章盖了一大串,到头来却经不住学校对自己家庭出身的一个狗屁审核!
林燕生想明白了,走到这一步自己只能认命。既然坠落到社会最底层了,随波逐流甘当一介农夫,再加上一个无欲无求,谁奈我何?什么他妈的思想改造、家庭出身;什么个人表现、接受再教育;还有那狗娘养的柳鸣田要挟欺辱……,都他妈的再和自己没关系啦!老聃那句特具哲理的话是怎么说的?对了——“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紧握拳头,林燕生狠狠在炕上擂了一拳,似乎在宣告与人世间的一切功名利诱诀别。
骤然响起的沉闷声音,在空旷沉寂的窑洞里回荡,把林燕生自己都吓了一跳。
正守在门口绣鞋垫的兰草,听到这边的响动赶忙跑过来。
“燕生哥,可醒过来哩!”看到林燕生眼睛居然睁开了,兰草禁不住欢喜地叫起来,“你真真把俺吓坏咧。”
林燕生想坐起身子,兰草赶忙把手边的被子叠了几下,垫到他身后。
“兰草,知道我出身不好么?”斜倚在被子上,林燕生一脸的悲凄无助。
“俺不嫌哩!”兰草的回答干脆利落,丁点儿迟疑犹豫都没有。
“将来……将来有了孩子,也得受牵累呐。”林燕生真的想开了,居然撇下眼目前儿的困窘,设身处地考虑起了另外一种人生,另外一个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