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扶住林燕生肩膀说,“只要是好材料,迟早要派上用场的。千万不能因为人生路途上的一些挫折自暴自弃。”
感激地握了握李老师的手,林燕生从招待所里告别出来。
在村口的老皂角树下,兰草焦急地向村外路上望去。她不明白答应办完事就回村的燕生哥,咋这老晚了还见不着个人影影?
“兰草,等燕生呐?”曹金芬和曲小英结伴走来。
“日头都下去这老半天咧。”兰草分外焦虑地说,“燕生还没回来,不会有啥事哩?”
“能有啥事哩?”学着兰草的话曹金芬说,“他肯定碰着老同学咧,今儿晚不回哩。”
“说好办完事就回哩。”兰草抱怨道,“俺大还在屋里等着听他的信儿咧。”
“还等着听什么信儿啊?”曲小英尖声细气地笑起来,“柳主任钦点老林上大学,那还能有错?你就擎等着给燕生收拾行李,卷铺盖走人吧。”
“只要燕生如愿,俺巴不得咧。”兰草欣慰地点点头。
“巴不得?”曹金芬笑道,“就怕到时舍不得人家走,某些人该哭天抹泪啦。”
“说啥咧?”娇嗔地抱住曹金芬肩膀,兰草使劲摇了两下,“俺在你眼里,就是那样的人哩?”
“现在说啥都是瞎掰。”瞅着兰草曲小英嘿嘿笑道,“关键时刻,咱姐们儿得挺得住呐。”
“咋挺不住咧?”兰草故意作出一付凛然豪气模样儿,“俺立马就回屋不管他哩。”
忍不住扭头又向村外瞟了一眼,土路上仍是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
兰草无奈地加快步子追上曹金芬、曲小英,满心空落的向村里走去。
林燕生是连夜从县里走回大沟崖子的。六十多里坡垣路,天快亮时他才走进村子。
刚下到窑院,看到自己窑洞里灯还亮着,林燕生十分奇怪。推门进去,见兰草歪在八仙桌旁睡得正香。他这才意识到,如今自己也有人牵挂了,由不得鼻头一酸。
听到门响,猛然惊醒的兰草激灵一下抬起头来,看见自己的燕生哥终于回来了。
“燕生哥你可回来哩!饿了咧?俺去给你热馍吃。”兰草睡眼惺忪却异常欢喜地跑过来。
“不吃馍,我要喝酒!”林燕生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燕生哥要喝酒庆祝哩!”不等人家把话说完,兰草忙不迭跑了出去。
林燕生咕咚一下躺倒在炕上,浑身酸乏困累却丁点儿睡意都没有。他两眼瞪得大大的,望着那被油灯灯烟熏得斑驳陆离的窑顶,想到自己还要继续困守在这孔窑洞里,进行那永无休止永没尽头的思想改造和再教育,泪水顺着面颊扑簌簌淌了下来。
什么叫“根红苗正”?什么是“老子英雄儿好汉”?这他妈浑蛋逻辑和辛亥革命前“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去打洞”的封建世袭制有什么区别?
最最让人想不通的是,如今自己这种家庭出身不好的人,居然连背叛个人家庭,一心一意加入革命行列的权利都被剥夺了。这个社会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刻薄这般尖苛了呢?
直到很多年以后,林燕生在一本社会学专著上读到“利益圈”这样一个名词,方才知道,为维护“圈”内人群既得利益,这个圈子必须保持相对封闭。否则每增添一个人,大家就得分一杯羹给他。而自己失去的那一部分很可能就是一座金山!这是一个颠扑不灭的真理,甚至适用于一无所有的丐帮。
由此可以想见,历朝历代的权力拥有者及其家眷成员,坐享独占江山的欢娱。在感受荣耀、优越的同时,疯狂攫取挥霍着历经我们祖先世代创造、累积起的资源财富。既欲鲸吞,亦须隐蔽,怎可轻易容他人染指呢?
不能加入革命队伍,就改变不了自己的社会地位,就谈不上实现人生理想抱负。
林燕生蓦然悟到,人生在世,其实最可怕的并不是生活艰辛困苦,而是没有出路没有前途,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希望!
人失去了前程失去了未来,无异于一具饱食终日的臭皮囊,一堆丧失魂魄的行尸走肉!固可苟延残喘,但有意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