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暮春山西运城
见林燕生准时出现在运城银湖招待所的大会报到处，柳鸣田知道，自己又赢了。
“有了你这根台柱子，咱芮城代表队这齣戏就好唱咧。”用力拍着林燕生肩膀，柳鸣田朗声笑道。
随着柳鸣田去了他的房间，林燕生接过自己不久前交上去的稿子。
看到稿子虽是自己写的，红笔圈改的痕迹却已让其面目全非。原来的题目《大沟崖子村的愚公们》，被改成了《站在三大革命风口浪尖上》；内中文字的增删取舍，居然是整页整页的否定推翻……
林燕生心中顿时泛起阵阵不快。
早就知道会触动这小子的犟脾气。可林燕生性格中的柔弱吞忍，已成纵容邪恶进逼的短板。柳鸣田坚信自己攥住了其命门，只须稍稍使出些许手腕，就能将他制服并必胜无疑。
“你送上来的稿子哩改动比较大。”柳鸣田做出一付万般无奈的样儿缓声说道，“原因在于这次毛著积极份子大会，集体代表和个人代表是按照一定比例分配的，你占用的是个人代表指标。另外，地区革委会周书记要求，要特别关注和发现表现突出的知识青年。咱们县委几个领导经过认真讨论，一致通过把你归入到这个类型，并由我来做你的思想工作。”
“这不成了贪天功为己有啦？”林燕生闷悒地说，“我还能在大沟崖子呆下去吗？”
“这个问题我和村干部们作过专门讨论。”柳鸣田摆摆手笑道，“对于推动大沟崖子村的变化发展，你个人所作的努力大伙儿有目共睹，赞不绝口。关键是要看到大局，老支书说得对，你林燕生的荣誉就是大沟崖子的荣誉，也是咱芮城县的荣誉哩。”
“那……”
“你看完了就知道咧。”林燕生刚一张嘴，柳鸣田却已知道他要说什么，用手指着稿子说，“变更稿主要突出你作为一名知识青年面对农村贫困状态，改天换地的雄心壮志和艰苦付出。至于扎根拔根的争论哩，尊重你个人意见，先搁置下来以后再说。”
听了柳鸣田这话，林燕生心中稍稍安定一些，开始认真读起稿子来。
“有这份材料撑着……”柳鸣田凑近林燕生耳边异常关切地说，“家庭出身对你的不利影响，就抵消大半儿咧。”
有如嘴里被强塞进一块脏抹布，柳鸣田的话让林燕生既恶心又没法儿吐出来，只能在心中暗骂柳鸣田狠辣阴毒。
“大会秘书处通知。”一个小伙子忽然敲门进来，对柳鸣田说，“你们芮城县《站在三大革命风口浪尖上》的材料，经地委周书记调阅，特别指示参加明天上午的大会发言。”
“就知道是这个结局咧！”柳鸣田兴奋地将胳膊一甩，打了个脆亮的响指，拉住林燕生胳膊就往门外拖，“走咧，咱们下馆子去，我请客！”
“我来运城一次不容易，还想去见几个同学呐。”林燕生推脱道。
“一定得去。”柳鸣田攥紧林燕生胳膊不容置疑地说，“还要介绍你认识一个人哩。”
硬拽着林燕生出了房间，柳鸣田走到服务台，向身后房间比划着对服务员说了句什么。
林燕生跟着柳鸣田，来到位于运城主街的群英饭馆。俩人找好一张桌子坐下来。
“柳主任，你们走得好快唦。”一个瘦瘦高高的女孩跟着进来，气喘吁吁地嗔怪着柳鸣田，“人家紧赶慢赶都追不上喽。”
“追啥咧？”柳鸣田笑道，“你不来，我们就不点菜哩。”
“柳主任就是好心肠唦。”女孩子说罢，扭头看着林燕生。
“我来介绍一下咧。”指着女孩子柳鸣田向林燕生说，“孙红梅，咱县岭底公社沙疙窝大队返乡知青，从长沙回来哩。”
林燕生站起来，拘谨地向她点了点头。
“不要说，这位肯定是大沟崖子北京知青林燕生同志唦。”不待柳鸣田开口，孙红梅大方的将手向林燕生伸过来，“早就听说了你的光荣事迹，知识青年学习榜样唦。”
林燕生刚刚把手伸出去，听到后面的话像被火烫了似的，忙把抬到胸前的手使劲摇起来：“成绩是大家伙一块做的，我……”
“林大哥好谦虚唦，看看脸都红喽。”孙红梅爽快地笑起来，根本就不晓得是否该去掩饰自己的内心感受。
让孙红梅一说，林燕生的脸更红了。
“咱们边吃边聊。”柳鸣田赶忙打断孙红梅的话，算是帮林燕生解围，“边吃边聊咧。”
由孙红梅守住座位，林燕生随柳鸣田到售饭窗口点菜端回桌子。
“这是从咱芮城带来的堆花白咧。”柳鸣田从裤袋里掏出一瓶烧酒，看着他俩说，“真正的粮食酒，味道比汾酒不差哩。”
“我听有人把它叫洞宾酒呐。”林燕生在老支书家喝过这个酒，还记得章老顽对这酒盛赞不已的样子，随口说道。
“叫它洞宾酒？着边咧。”柳鸣田瞥了林燕生一眼呵呵笑道：“神仙是咱芮城的神仙，酒是咱芮城的酒，俩搁一起更是宝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