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闪烁着刺目白光的汽灯被高高挂在老戏台上,照亮了屋檐下一条粗布横幅,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大沟崖子村革命委员会识敌我,认老师阶级教育大会”。
两侧墙壁彩色纸条上书写的标语,是林副主席当年为自己拟定的伴君警条:“念念不忘阶级斗争,念念不忘无产阶级专政,念念不忘突出政治,念念不忘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如今它被誉为“四个念念不忘”,成了全国人民政治生活的座右铭。
会场气氛颇显肃穆,甚至有点儿吊诡。三三两两聚在台下的村民们,有的蹲在旮旯里窝脖吸闷烟,一声不吭;有的背靠树棵子呆愣愣瞪着清冷夜空,脑中一片空白。即便有几个凑在一堆儿谝闲的,声音也是压得极低极低,近乎耳语……
倒是兰草和村里的几个姑娘,深谙即将发生事情的重要,挤在一堆儿吟唱着那首应景歌曲《不忘阶级苦》。她们用深情柔曼的调门儿,将歌儿演绎得凄婉悱恻催人泪下:
“天上布满星,月牙儿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万恶的旧社会,穷人的血泪仇。千头万绪,千头万绪涌上了我的心。止不住的辛酸泪,挂在胸。”
在集体灶上吃罢晚晌饭,北京的插队学生们在林燕生带领下,列队走进会场。引得村里人将目光纷纷投送在他们身上,兰草和姑娘们则把歌唱得更有味道了:
“不忘那一年,爹爹病在床,地主逼他做长工,累得他吐血浆。瘦得皮包骨,病得脸发黄,地主逼债,地主逼债好像那活阎王。可怜我的爹爹,把命丧。”
“这不是毒草歌曲吗?”魏洁莉向歌声传来的方向瞥了一眼,把头上的拉毛围巾使劲往后一甩,“她们怎么还唱呐?”
“没错,写这个歌的王玉文,还有那谱曲的……”周胜利应和道,却忘了曲作者的名字。
“曹世才。”曲小英尖嗓细气地提醒道。
“对,王玉文、曹世才,这俩坏东西不都给揪出来了吗?”在曲小英提示下,周胜利终于把要说的话完整表达出来。
“没错,文艺战线的俩黑帮!”
“钻进革命队伍的阶级异己分子!”
几个知青随口议论着,按老支书的指点,在会场中间位置上坐下来。
随着歌词的悲惨倾诉,兰草们把歌唱得更加悲怆凄切,听得大伙儿心里酸溜溜地难受:
“不忘那一年,北风刺骨凉。地主闯进我的家,狗腿子一大帮。说我欠他的账,说我欠他的粮,强盗狠心,强盗狠心抢走了我的娘。可怜我这孤儿,飘流四方。”
“简直是靡靡之音,动摇革命斗志!”魏洁莉愤愤指斥道,“还让她们唱呐?”
“听我口令。”周胜利赶忙应和道,“咱们一块喊打倒王玉文,打倒曹世才!”
在周胜利带领下,几个知青憋足劲富于节奏地喊起来:
“打倒王玉文!打倒曹世才!”
“打倒曹世才!打倒王玉文!”
听到知青们呼喊口号,唱歌的姑娘们意识到出了什么事儿,停下歌声向这边望过来。
谁是王玉文?谁是曹世才?在那极力倡导集体主义精神,将个人成名成家视为蛊祸毒水的年代里,人们儿虽然把人家创作的歌曲唱得举国流行,却鲜有人去关心作者名字。
“兰草,这伙洋学生想干啥咧?”枣花怔怔问道,“他们喊打倒的人是谁哩?”
“俺也不知道哩。”兰草愣愣的朝知青那边又瞥了一眼。
“那他们发啥痴狂哩?”巧妮愤愤骂道。
“管他哩?”枣花说,“反正都是宣传毛泽东思想,他们喊他们的,咱唱咱的咧。”
兰草点点头,攥住拳头在姐妹们眼前晃了一下,带头唱道:
“不忘那一年,苦难没有头。走投无路入虎口,给地主去放牛。半夜就起身,回来落日头。地主鞭子,地主鞭子抽得我鲜血流。可怜我这放牛娃,向谁呼救。”
“这可是捍卫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关键时刻。”看到村里姑娘根本无视自己的抗议,周胜利捅了下那卫东说,“这事儿你那卫东可不能坐视不管。”
“还别说,哥们儿就爱管兰草的事儿。”那卫东嬉笑着立起身,抬腿往兰草那边就走。
“不知者不怪。”林燕生一把扯住那卫东,“这是村里,哪有咱北京那么灵的消息啊?”
“那也不能听任毒草泛滥呀!”一改嬉皮笑脸的模样儿,那卫东鼓起眼睛蛮横地叫起来。
“咱们也唱歌,压倒她们不就得了吗?”林燕生笑道。
这个提议得到大家一致赞许。那卫东心有不甘的往兰草那边望了望,悻悻坐下来。
“那咱就唱《造反有理》。”魏洁莉马上来了精神,一把将身边的程茜茹拽起来,“让茜茹指挥,咱们男女二声部,复唱三遍。”
程茜茹把坠在挎脖吊带上的棉手套从手上拽下来,庄重的将两手在胸前平举,轻声哼了一段前奏曲,然后把手指向魏洁莉几个女生一点,会场上马上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