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桥，隔着长安街，在天安门广场上的程茜茹，看到的毛主席虽然只是半截胳膊长的一个身影，毕竟算是辨清了真人。旗海如潮，人声鼎沸。程茜茹激动万分泪流满面，口中重复嘶喊着“万岁，万万岁”。恨不得插上翅膀飞上城楼，挨到伟大领袖身边。可惜，那只是魔幻世界的一个传奇。
尴尬地看着程茜茹，兰草深深感到自己果真是那井中之蛙，见的世面也忒窄了。把偌大一个北京城想成了这偏远狭小的大沟崖子。想见谁，直接找去就是了。
“茜茹你知道。”兰草讪讪地说，“文化革命刚开始那年，俺差一点儿也去了北京城哩。”
“真的？”程茜茹好奇地问，“那怎么没去呢？”
“听说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接见红卫兵，俺三个要好的同学就商量也要大串联上北京，去见毛主席哩！”好像又回到当年，兰草兴致勃勃眉飞色舞地说。
“俺是晚上到的火车站，见好几辆火车都停在那儿，高兴极咧。可车门都给锁得死死的，车窗也就露出窄窄一条缝。从窗外看里边，人挤人就像没间过苗的萝卜地哩。问上边的人，谁也说不明白哪辆是去北京的。俺仨人就在几股铁道上来回跑，为抄近道就从火车底下钻来钻去。”
“那多危险呀，万一火车开起来呐？”程茜茹惊叫起来。
“可不，车站上的人也骂俺不要命咧。俺不管，最后总算找到一列车上挂着西安——北京的牌牌儿，俺仨人可真高兴死咧。可车门锁得紧紧的，俺要上面的人打开窗子让俺钻进去，谁也不理俺们。”
“那可怎么办呀？”程茜茹被兰草的讲述深深吸引住，动情地问。
“那时候俺仨人是下定决心一定要去北京的。就不管天寒地冻，爬到车厢连接的地方，裹紧头巾揣好棉巴掌（棉手套），又用腰带把自个儿绑在车厢挂钩上。只等着火车开了，就去见毛主席咧。”
“那怎么行啊？”程茜茹一脸惊恐地说，“火车开起来快极了，能把你们甩下来呐！”
“火车笛都拉响咧。忽然有个铁路工人举着信号灯，飞跑着在火车外边照来照去，最后终于把俺仨人抓着了。那人大声问俺要干啥哩？俺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是要去北京见毛主席哩！”
仿佛又回到那一刻，兰草激动得脸色潮红。
“人家咧咧嘴告诉俺仨人，就你们这样，咋能到北京咧？车一开，风不把你们吹散了，也得把你们冻成冰葫芦！人都死了，还见毛主席哩？”
“俺仨人磨磨唧唧就是不肯下车，那人答应跟他走就能进车厢哩。”说到这儿，兰草脸上掠过一丝读不懂的笑意，“俺们高兴得马上就解下了腰带咧。”
“兰草你真幸运，可遇上好人啦。”程茜茹兴奋地说。
“谁知那家伙是骗人哩。”兰草蔫蔫低下头异常沉痛地说，“眼巴巴看着车开走了，他把俺们撵出了火车站……”
看着兰草的沮丧样儿，程茜茹深深为她感到遗憾，抬手抚着她的膝盖安慰道：“兰草你就别难受啦。以后有机会咱们一块儿上北京，我陪你去天安门。”
“俺真真就是想去哩。”兰草长长吐了口气，“不知有那个福分么？”
“去北京要什么福分呀？”程茜茹认真地说，“回头我们回北京探亲时一块走就是了。”
“那俺就得好好出工，攒好盘缠哩。”兰草暗暗下着决心，扭身爬到炕上帮程茜茹舖好被褥，“累了一天赶紧睡哩，明个你们就得下地咧。”
兰草说着，自己却下炕向门口走去。
“兰草，你还干嘛去呀？”已经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裹起来的程茜茹，伸长脖子叫道。
“俺把你和燕生哥明天下地用的家什拾掇一下。”兰草扭过头说，“去去就来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