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在即,你却闷闷不乐,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熊通有些不安,琢磨着用什么话回答。
嫂嫂的眼睛不太好了,这是因为失了丈夫和儿子哭坏的。她将眼睛凑向熊通,问他:“楚先王为了争得一个王号,从熊渠开始,争了一百多年。可是楚国地僻而民寡,斗不过人家,每个先王临终之时,无不是含着深深的遗憾。好容易熬到今天,我楚国有了甲兵,有了地盘,仓里有了粮,库里有了枪。听说我们称王的日子即将到来,嫂嫂没有来看你,却也喜在心里。可我又听说,你老打不起精神,这不好。”
熊通强打精神笑了一下:“也没有什么,我也是思前想后,想起了楚先人奋斗的不易,想起了哥哥受的那么多气……”
嫂嫂点点头,有些酸心地说:“你说的是,可也不完全是。最近,嫂子见你常常站在城角遥望西边,我就知道,你没有忘记几十年前的那一幕。”
熊通忽然给嫂嫂跪下了,一腔泪终究憋不住,如孩子见了母亲般泣不成声:“嫂嫂,哥哥临终时把侄儿托给兄弟,兄弟我当面信誓旦旦,保证要保护侄儿即位,并保证他有一天成为楚王。可是哥哥尸骨未寒,我的剑就刺进了侄儿的胸膛。尽管我拼毕生的精力要振兴楚国,可是这骨肉相残的一幕,我怎么也忘不了;这千古骂名,再怎么洗刷也洗刷不掉。这个王位,对我又有什么用处?它原本是侄子的啊!……”
嫂嫂的眼泪已经流干,为了儿子哭了几十年,尽管喉头哽噎着,却也知道现在不是她放声大哭的时候,她尽量装得平静如水,缓慢地说话:
“兄弟啊!人生最不幸的,是中年丧夫,老年丧子,这两样,你嫂嫂都占全了。天下还有什么人比我更不幸?可嫂子更知道,先王留下遗言,那就是国家的利益至上。这王宫不是普通百姓的家,在里面住的,也不能是为自家谋私利的人。嫂嫂在伤心过后,也想清楚了。你的侄子生性懦弱,怎能担当让楚国振兴的大任?纵使他能够担当,又怎能担保他不战死在沙场?命中生到楚王家,就注定没有平安日子过。你即楚君之位近四十年,嫂嫂全看在眼里,未尝有丝毫懈怠,哪一场大仗你没有参加?有哪一次出征你不是走在队伍的前头?你将先君和侄子的担子一人担在肩上,皇天后土,黎民百姓,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今天楚国已不是你哥哥在世时的景象,他们九泉有知,也该松一口气了。你称王,是为楚人扬眉吐气,不是扬的个人风头。要让举国欢呼,普天同庆。你这个样子,会让天下人失望,嫂嫂希望你不要这样,啊?嫂嫂没有了丈夫,没有了儿子,你是我唯一的亲人,让我看着楚国继续在你的治下强盛。你要是真的忘不了哥哥和侄子,那你就打起精神来,啊?”
熊通却还跪在地下。
嫂嫂站起身,将他拉了起来。“陪嫂子出去看看吧,看看大夫们在想些什么,看看老百姓在想些什么。”
熊通只好起来,搀扶着年迈的嫂嫂,走出大殿,只见大夫们跪了黑压压一片,见了他就山呼“万岁”,然后齐声高叫“祝夫人永远安康”,许多过来人都哭了。那呼喊的声音如海啸般震撼心灵,熊通才知是大夫们想的苦办法。嫂嫂轻声道:
“跟大家说几句吧?”
熊通知道大家都关心着他的态度,便站上高台,向大家说道:“众位贤大夫请起。熊通时刻记着楚国的命运,不会忘记先王的宏誓大愿。今天又见我的嫂嫂恢复了健康,这是先王在天之灵的福佑,我怎么敢有负先君的嘱托,怎么敢以个人之私心,有违楚国臣民的殷切期望?……”他说不下去,感到喉头鲠得更厉害了。
远章示意让大家回去,听凭大王跟嫂嫂自由地走走。然后他不远不近地跟着。
嫂嫂又领熊通走向了大殿院里的高处,这里可以看见殿外的景象。熊通看见远处高台上的彩旗飞舞,听见了排节目的音乐声,和合唱声。他知道嫂嫂的一片苦心,感慨地自责:
“嫂嫂,称王在即,熊通忘不了几十年前与哥嫂和侄子的情谊。父母亡得早,我还不懂事,那时候,兄弟侄子一家亲,从不分彼此,那都像是昨天的事情。称王的日子越逼近,往事就越清晰,想想兄长和侄子惨死,嫂嫂的病我也不知情,我的心简直一沉到底,一切都令我灰心。今天见嫂嫂恢复了健康,我像忽然有了主心骨。我记住嫂嫂的话了,王宫里头没私事。为了我们楚国,我将拼我最后一口气!”
“好,嫂嫂为你那一天准备了些东西。献上来吧。”
一队女侍捧着王冠和帝王服装,走到熊通面前,一齐跪下,双手将嫂嫂的礼物送到了他的眼前。熊通激动万分,发誓说:
“嫂嫂,熊通要有丝毫懈怠,就对不起嫂嫂,对不起兄长和侄子的在天之灵,对不起楚国的百姓。”
“好,到了那一天,就让嫂子为你戴上楚王的金冠。”
“我想到古城登位,那是先王奋斗过的地方,是楚人奋起的地方,也是哥哥侄儿长眠的地方,不知嫂嫂以为如何。”
“去吧,去吧。我也要去看看他们长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