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通要正式称王了,通知已经下到了最低层,所有地方必须准备庆祝。国内大操大办,赶制服装,整修大殿,还请来了邓国的几十个女工为他绣王袍。他让人遍撒请柬,甚至还给周天子送去了一份。这份请柬让桓王很不好办,去祝贺吧,那是迁就作乱者。与郑国一战使他面子丢尽,随与楚订盟让他被动,他不能再出这样的洋相了。不同意吧,眼看楚国成了气候,拿它没有办法,只好装做不知道,没有任何反应。
真的到了那几天,熊通却闷闷不乐,既不跟大夫们会面,急事向他汇报时他也心不在焉,成天不说一句话。他常常在回廊上一站好半天,坐下来就是半天不动。远章不知他又想起什么了,只好去秉报邓曼,只有她能够揣摸到大王的心事。邓曼其实猜着了这位叱咤风云的大王想起了什么,她不直接去见他,却搬出了一个人。
她就是蚡冐的夫人,被杀小王子的母亲。
自从丈夫和儿子都同时死了之后,这位夫人心如槁木死灰,极度的悲伤让她神志不清,疯疯颠颠了。经过一阵子精心调养,病情好转,就想起了可怜的丈夫和可爱的儿子,于是再疯。就这样时好时坏,反反复复,几十年从没有间断。当年她跟卞和见上一面,正是在她神志较为清醒的时候。邓曼来楚国了,自从知道嫂嫂精神失常以后,就暗地里常去看望,数十年不断。熊通当年说过,她既是他的嫂子,也是他的母亲。他说到做到了,也是几十年,熊通每逢有大事,都到她的门口向她报告。时过境迁,心里的创伤慢慢平复,她渐渐恢复了正常,只不过很少出殿。她把自己封闭在那块小天地里。但外界的变化还是通过各种途径传到了那个深宅院。大街上的欢呼,侍女们的兴奋,衣服和食物的改观,等等等等,都让她看见了楚国的日益强大。于是她的心情也随着楚国的变化而波动了。楚君称王,在楚国妇孺皆知其意义多么重大,她也不自觉地为之激动不已。
她终于拿起了针线,要为新楚王绣一顶王冠。
可邓曼来了,邓曼脸带忧容,告诉她,大王懒心懒意,每日里不是孤独地徘徊,就是一言不发地干坐着。荆夫人猜着了这位小叔是为了什么,于是她说,那我去劝劝他吧。于是她迈出了那个小院,在侍女们的陪伴下,第一次走进了楚王的寝宫。
熊通在殿内无精打采,无所适从,忽然见一群女侍引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站起来迎上前去,好半天才认出是他的嫂子。
“您是,嫂嫂?……”
他要跪下去,却被嫂子一把抓住了。
荆夫人脸笑着,可眼里闪着泪光。“兄弟,你别下跪,我也不称你为大王。自己家里,免了客套,你看可好?”
熊通点头应着“好好”,鼻子就发酸了。他赶紧给嫂嫂搬坐椅,借以掩盖那酸楚从脸上表现出来。有侍女要搬,他不让,自己搬一把椅子放到了嫂嫂的面前。也许他有太多的辛酸没人听他倾诉,终究忍不住下泪了:
“嫂嫂,我有二十年没有见到你了……”
“可每次有大事发生,你都去向嫂嫂说,嫂子都听见了。嫂子也知道,你也难。可嫂子更知道,你能顶起千斤重压而不叫苦,从来也没有向人吐露过自己的累和难。嫂子帮不上忙,可知道你的一切。兄弟,难为你了……”
熊通被这几句话感动,真的体会到了自己的无助。嫂嫂清醒了,他竟如做了一个梦,脑子里嗡嗡发响,纷乱头绪一扫而光。嫂子的发疯恍如昨天,眨眼间就过去了几十年。是喜,是悲?此时竟难以用语言诉说。他觉得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支配着他的行为。嫂嫂的清醒,难道不是征兆?他激动,他难受,他觉得孤独,他觉着了累,觉着了苦。到底是为什么,却又难以三言两语说得分明。他压着要哭一场的**,说话时只觉嗓子干涩:
“嫂嫂,我真没想到,您能够恢复健康,按说得大庆一场才好。这是苍天福佑我楚国,我熊通有幸,楚国有幸,楚国的臣民也有幸啊!”
荆夫人脸上笑意不减,可盯着他的眼里泪光也没有消散。那是辛酸和欣慰夹杂在一起的微笑。她打量着熊通头上的几根白发,望望他脸上的皱纹,叹息道:
“这真是光阴如箭,你也见老了……”
熊通原本没有想过老的问题,嫂嫂忽然这么一说,他顿时感到又回到了几十年前。那时候谁对他说胖了瘦了?谁关心他的穿衣吃饭?也只有嫂嫂。尽管他真的老了,却还是需要人的抚慰。他努力不让自己失态,将话岔开:
“嫂嫂能够恢复健康,这是老天赐福我楚国,是先王在天的护佑。嫂嫂,几十年了,我没能在你面前敬你一杯酒,问一声安,每想起小时候嫂嫂对熊通的关照,我就想哭一场……嫂嫂,您好了,这在我比什么都高兴……今天我要设宴,敬嫂嫂一杯酒。”
“罢了,“嫂嫂摇头,“每逢大事将发,你都向我通报,嫂嫂记得你的这份儿心意。其实你不知道,弟媳经常去看我,可她竟然从没有向你提起。兄弟有福,楚国有望,才娶了这么好一位贤德的夫人。我今天来找你,是听说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