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不可呼名（十三）
周意认得这种眼神，在无人察觉的地方，她就是这样看那些有利可图的客户，甚至具体地猜到,他们的眼神是因为哪句话产生的变化。“神不会拒绝新娘的祈祷”，这十个字的诱惑力堪比可控核聚变技术。显而易见，她被当成了那个控制开关。
按她的观念，这个说法纯属瞎扯，不靠谱的程度跟会喘气的男人不相上下。太能吹了，她捏造履历时都不敢吹这么大的。按照她在梦境中接收到的部分属于龙的记忆，所谓的“新娘”与“神婚"不过是人类意淫出的用来维护信仰不崩塌的体面说辞，一场宗教统治者蒙蔽信徒的自恋妄想。
神甚至不知道人类对其的狂热，就算知道了，也并不在乎。不然为什么神婚仪式里只有新娘，没有新郎，难不成神全是公的？还是都有女同倾向？
帐篷里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所有目光聚焦在她身上，文职人员的笔尖在纸面悬停,他们亟待她的确认，急于书写下一个变格的未来。周意明白，再多的话术与谈判技巧此刻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需要个圆满的答案扶持畅想。
她不能否定。
否定这点，就是在否定自己的价值。
但认可这个说法，无异于把自己架在火上烤。所以她才讨厌跟官方打交道。
“算是吧，只要付得起代价。“她面不改色，把问题踢了回去。她从闻人万里的过去中看到了不少与其相关的历史研究，也包括对神与人的三次接触的记载，人付出的可不是金钱或是牲畜、粮食这么简单的东西。文职人员看向身旁的将军，后者不着痕迹地点头，于是又问：“那…周女士第二次进入遗迹救人时，付出了什么作为代价？”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摸了摸咽喉：“有水吗。”“……有的。"文职人员微怔，随即麻利地倒了杯热水端来。周意徐徐吹散纸杯口缭绕的热气，低头抿了一口。她不渴，只是为了打断他们高涨的情绪，争取些思考的时间。这杯水她喝得很慢，但没人想着催促。还要多亏那头龙，让他们在连番震撼中逐步形成了思维定势，默认她的每个行为都可能与龙有关联，有更深层的含义。
比如现在，她的举动落在他们眼中，是精神与身体的双重疲惫，是心有余悸，根本没往拖延和卖关子的方面想。
她付出了什么？
周意自己也在疑惑。
龙放过了教授等人两次，放走了她两次，给了她非凡的力量，她付出的只有一阵不伦不类的歌声，和承受短暂的痛苦。而且她怀疑那种痛苦也不是龙希望施与的，很有可能是力量本身的一种副作用。比起得到的，她付出的代价太小了。
在交易对象是一位神祇的前提下，这种代价简直像是……偏爱。他明面上遵守了某种规则，却像个游戏中拥有最高权限的管理者，修改了数值，用最便宜的价格悄悄卖给玩家稀有资源。
这种联想简直与“神婚"的说法不谋而合，她暗暗心惊，差点没忍住打了个激灵。
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
这种“偏爱"也许是暂时的，更有可能是个表象，以人类的认知还无法察觉真正的代价。
她深谙人性的弱点，一旦披露实情，难免有高层沉溺于“免费"的表象，那她的下场只有一个一-被透支一切，走向死亡，或者更糟的结局。周意喝了大半杯水，才放下纸杯，神情肃穆而落寞，语调沉郁：“是′存在不仅文职人员，其余人的脸上也多少显示出困惑。她打好了腹稿，缓缓抬起一只手，对着灯光翻转，继续道：“他拿走了我的“存在'，一个人不存在于世界，有时不代表死亡。”“我不再是我自己，我说的话不代表我，我做的事不为我，我的选择不由我。我的生命被制作成了一本书，他可以擦去已有的字，填写新的字。我会如何，取决于袍想如何。”
陈述这段话时，没遇到任何阻碍，她不确定这是因为某种层面上说了实话，还是龙的神力只对特定的行为有约束。她说的全是亲身感受，因此格外真挚，尽量形容得高深莫测。周意知道自己还能活生生站在这儿，要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或者惨遭折磨就太假了，只能夸大些精神层面的危害。这种东西虚无缥缈，能有多大说服力全凭口才。
没料到的是，话音落定，几个人脸色凝重，尤其是"最多星”，也不摆什么威严的架子了，忧愁又挫败地摘下帽子，扶着膝盖拉过把椅子坐下，捋了两下头发，长叹口气，像是心中有什么东西破灭了。这效果比预想中好太多，好得有些吓人。
周意不知道的是，她走出遗迹时，所有人都亲眼看到她“消失"了。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职业素养让她迅速调整姿势，双手叠放在膝头，趁热打铁：“不过这是我与生俱来的使命，没什么好抱怨的。如今能救更多的人，值得。”
都做出这么大牺牲了，该给钱了吧？
几人间突兀地响起阵压抑的啜泣，周意循声看去，是闻人万里在哭。“周大师，是心存大义的人，怪我太鲁莽，我该再小心些的。”教授老泪纵横，泪水淌过皱纹，像是干涸的河床注入新的河水。不知道这老太太吃不吃保健品啊。
她真得考虑开发开发这项业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