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不可呼名（十）
只有周意自己知道说这句话时下了多大决心才忍住狮子大开口的念头。不是突然转性了想做慈善，“免费的才是最贵的″永远是这个世界的潜规则。如果她死了，得到什么许诺也没用。但如果她活下来了，今天所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个举动，都将为日后的酬劳加码。“从现在起，"她蹬掉了脚上的拖鞋,缓步出了帐篷，“不要试图用任何手段监控。”
周意的口吻接近命令，让几个发号施令久了的大人物不太适应，也仅仅是不适应一一这句话立刻原封不动地传播出去，在每个作战与非作战人员的通讯系统中响起。
钢铁和披戴钢铁的人后退，再后退，坑坑洼洼的发掘现场被履带和靴底轧平。
在无数瞳孔与武器发射孔的对准下，她赤足踩过层层辙印和鞋印，重重倒退的痕迹之上，一串脚印一个接一个地向前。长袍翻飞,暮色的千般红与百种蓝映在纯白的面料上，袍摆鼓满了风，像是人摇起一面天地缝制的旌旗，要去撼动天地之外的来者。周意面无表情，细看之下，则能从那对比常人黑几分的瞳仁里发现几分决绝与悲悯。
珞死了。
她在可怜自己。
为了迎合人们普遍认为赤脚更原始、野性，更贴近自然，更像林间女巫的印象，她"施法"时从不穿鞋。
演出效果很好,她不好。脚疼。
如果有机会，一定改掉这个规矩。
视野中，通道入口不断放大，黑暗幽邃，依旧没有什么所谓的红光。看来和龙之间的某种关联让她免疫这东西的影响，也许这是他的身份识别系统，目前只录入了她的信息。
越靠近通道，她的速度越慢，仿佛在与某种力量对抗。事实上，她完全可以蹦蹦跳跳载歌载舞进去，但这么做太蠢了。面对领导布置下来的莫名其妙的任务，效率和结果都不重要，接受视察时的工作态度最重要，能干的总是不如能演的。监控设备全部关停，肉眼只能看到她滞涩地步入红光，像挤进一面胶质的墙，身影逐渐模糊，失去踪迹。
周意盘算着下去转悠一圈，然后直接返回地面，再云里雾里地说些遇到困难救援失败了之类的话估计能糊弄过去了。至于底下的那些人？又不是她让他们下去的，自己的小命还不知道保不保得住呢，谁管那么多。
但情况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不，是太不一样了。刚走了几级台阶，就听到下方隐隐有声音。她差点想掉头就跑，辨认出那只是普通的交谈声，才稍微松了口气，继续下台阶。
能正常对话，说明人还活着，而且没什么危险。难道那头龙又沉睡了？
抱着这份期盼，她的步伐坚定了不少。
事实证明，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一一
石室内，一个装备精良的特种作战人员高声朗诵着什么，手中捧着本小册子，不时看两眼。
她听了几句，感觉是新闻上会出现的那种外交部发言稿，还是多种语言的。这人读完，把册子交给下一位，走到另一边靠墙坐下休息。接过手册的人从头开始念，身后还有几人在排队。石室里的人明显分成两批，坐着的那堆偶尔抿口水，排队的则目光如炬，站姿挺拔。
那本册子页脚有点卷，像是短时间内被多次翻阅的结果。这帮人……不会一直在这轮流念稿吧？
在周意看来，这些人是导航去坟头--自寻死路。她对此的态度是悄悄退着迈台阶，死道友不死贫道。更深处，最让人忧虑的龙维持着她离开时姿态，鳞爪摊放，头颅低垂，唯有眼睛从全睁变成半闭，若不是亲眼见过，只会以为这是座壮观的雕像。然而龙的眼皮在她看来时徐徐掀起，巨爪翻了一面，爪心扣地，其下石砖顷刻化为童粉。
作战人员的第一反应是端枪，周意急得大喊：“让开！”根据上次的经验，龙要抓她的话，可不会在意中途误杀了谁。她心一横，提着袍摆冲了过去。
分开的两拨人之间恰好留出了通道，她奔跑时带起的风搅动死水般的空气，拂过每个人。
周意躬身屈膝，这个仓促的行礼着实有些四不像，但足够表示尊敬的态度：………请息怒。”
她说不好有没有用，不过龙既然能够交流，总要试试。“周大师！"闻人万里岁数大了，这时才反应过来，对着前方伏低的背影惊呼。
她悄悄摆手。
特战人员捂住老教授的嘴，带着人警惕地后撤。周意眼前抬起的龙爪悬停，按在地上。
挤出的气流吹起一圈沙尘，她迷了眼，却不敢揉。龙很高兴。
人很遵守约定，醒了就自己回来了，很好。他记住了人不能晃，不能压……基本等于不能碰。这让他感到为难，但也不是不能忍。
“近一点。”
“近?7。”
周意听到袍说了什么，勉强懂了一个字。
近？
她迟疑片刻，试探地走向袍。
龙的头颅垂得更低，抵住了地面。
这么近的距离，周意甚至能看见那对碧瞳中映出自己的影子。龙在观察。
这点她非常确定。
她还留心到，在龙的眼中看不见其余人。
就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