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幻觉、是幻觉……
蓝十三把眼睛紧紧闭上，再次睁开，镜子里的那副尊荣依然没有丝毫改变。
事实上，他还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张可憎的脸：在自己公寓，他给困在密室的母人形兽送食物之前，曾经无意间瞥了一眼玻璃门，那时候就已经见到这张脸了，只不过那时候他执着地认为是幻觉而已，而且那幻觉又很快就消失了，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现在，这张脸就这样真真切切地出现在镜子中，如此狰狞可怖，打死他也不相信这就是自己的真实面目，但自己感觉到的脸上细微的表情，在镜子中那张脸上都一一对应，这使得他无法怀疑镜中的那张脸就是自己的事实。
眼前的一切，真的是幻觉吗？
人形兽们那长满瘤子渗着粘液的丑恶的脸，散发的奇臭，忽然都消失了。如果不是他以前在幻觉中见过，他根本不会把面前少女如此清丽的容颜、淡淡的幽香，和那只他救下的母人形兽联系起来。
而他，这个猎手中最帅气最具明星气质的那个，却变成了镜子中那张深蓝色又满是奇怪瘢痕的脸，粗糙得一如纵横的老松树皮，笔直如线般的鹰钩鼻，干裂如老太婆般的嘴唇……这样的脸孔，用来拍大剧院里循环放映的弱智的恐怖片，倒可以省下一大笔化妆费，但和“帅气、英俊”这样的词就实在扯不上什么关系了。
一定是这面镜子在搞鬼。他伸手摸自己的脸。
他禁不住一阵暗暗的欣喜：也许，这就是证明镜子中看到的那张脸只是幻觉的证据。他的脸上依然十分光滑，即使用力揉搓也没有感觉到丝毫的褶皱。
“这不是我的脸。”他开心地说。
“是吗？”中年人冷笑，并不去反驳他而只是淡淡地问，“那么你看到的我们又是什么样子？”
“一脸正气，有一种不怒而威的威严……”蓝十三看旁边的少女，有些结巴：“很漂亮、很有魅力……”
“我问你的是把我们称为‘人形兽’时的样子。”中年人瞥了一眼旁边偷笑的少女，后者立刻恢复了一本正经的表情。
“这个……”蓝十三有些为难，“样子很吓人，脸上五官扭曲，长满密密麻麻的小瘤子，渗着恶心的黄色脓液，一接近你们，就会闻到一种令人窒息的恶臭味，很多时候，我们其实并不知道你们藏在何处，而是这种恶臭把我们引过去的……”
少女一脸厌恶的表情。
中年男子还是面无表情，过了很久才叹了口气，“想不到他们这么狠毒！”
“狠毒？”蓝十三一头雾水。
中年男子没有解释，而是问他，“是不是直到现在，你依然相信那才是真实的，而你现在看到的只是错觉？”
蓝十三一愣，这只人形兽怎么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想了想，老实地点头。
“那么，即使我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你了，你依然还是不会相信，对不对？”
真相？蓝十三早就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他又点头。
“如果，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自己去找到所有这一切为何会发生的源头，然后由你自己去判断真伪，你认为如何？”中年男子盯着他的眼睛。
蓝十三一怔。事实上，就在这短短的两天，支撑着他成为最优秀猎手的那些曾经深信不疑的信念，实际上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地步，否则他也不会杀了两个自己的同类而救下那只此刻以一个少女模样站在面前的母人形兽了。
“猎手必须尽责尽力，阻止任何人形兽回到地面上来……”
“人形兽生性残忍，天性喜欢掠夺，做事不择手段，如果有必要，它们甚至会以地面人作为食物……”
“一旦人形兽重新夺回了地面的控制权，那就是整个地面人世界的末日……”
“宪法规定，地面人不能对人形兽赶尽杀绝，但每隔十年左右，猎手们必须联手进行一次大的屠戮，此举旨在将人形兽的数量控制在必要的范围之内……”
“平时，猎手的主要职责，就是捕获任何敢于跑到地面上的人形兽并就地处决，不给它们回到地面以任何可乘之机……”
猎手守则中针对人形兽的类似条文就有数百页之多，占了整本守则的四分之三。
在蓝十三之前，根本没有任何猎手质疑过这些其实很残忍的规定，光是看到人形兽那令人恶心的样子，就已经让他们杀心大起了。
“怎么样？”中年男子催他。
蓝十三回过神来。他已经杀了两个同类，地面人那里不会再有他的容身之地。而他又杀了那么多人形兽，这些人行兽大概也不会那么宽宏大量地让他融入这个世界，在这个世界，无论地面地下，他其实已经没有一片立锥之地。
“好吧。”他深吸一口气。
“我会让茜儿带你去见一个人，他也许更能解答你心中的疑问。”中年男子又凝视他片刻，又说了一句他无法听懂的话。
“也许，你就是那个预言中注定要出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