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着脸矢口否认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杨南雁自尊心很强,这你是知道的,她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也对她有过承诺,今天不小心失言了,还望你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他摇摇头,不再说什么。
临走的时候,我又去看了看他爸爸。他的伤已经有些减轻,头上的肿也消了一些,能够睁开眼睛看见人了,只是对自己所受的伤仍然并不放在心上,说因为上次工伤事故,已经死过一回了,再死一回也没什么,何况他并没有死,反而对工人都没回来,厂里仍没有人上班耿耿于怀,一个劲儿地摇头,嘴里不停地嘟囔:“厂里没人干活,却有上千号人要开工资,这怎么能行呢?……”
葛利江父亲的话让我突然想起母亲嘱咐我的那一摊事儿,才发现已经过了厂里发薪的日子,从葛利江家里出来后,就赶紧到厂里财务科领了父亲当月的工资,然后分成两份,到邮电局分别给父亲母亲邮了出去,然后才又回到家里。
有些日子没有回家来了,面对那熟悉的陈设,竟然有了些许生疏的感觉。偶然地我想起父亲母亲临走时给我说的话,感到有些愧疚,也有些担心,眼前出现了那些雪亮的钢刺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情形。
原来热热闹闹的家属区,如今只有几个留在这里看家的老头老太太躲在树阴里摘菜,四周里静悄悄的,倒是房前屋后那些先前种下的瓜瓜菜菜在没有人照看的情况下,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机会,肆无忌惮地争夺着生存空间,到处都是一派疯狂的绿色,几簇青瓦白墙倒成了绿色波涛中的一个个小岛。竹竿上盛开着黄灿灿的丝瓜花,路埂上怒放着桔红色的南瓜花,田畦里的茄子辣椒黄瓜四季豆空心菜一片红色的紫色的黄色的白色的花朵;屋檐上篱笆上竹架上七上八下地挂着没人收获的果实,仿佛是在用自己的生机勃勃和五彩缤纷,向人类争先恐后地夸耀着千万年来在残酷的生存竞争中得以保存下来的历史。
那天晚上,我回到学校,来到独立师队部,意外地在“火炬”队部门前看到了谷易容。她不再原先那样地穿着一套草绿色的军装,而是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袖衬衫和一条深色的裤子,旁边的地上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她摸索着锁上房门,正在左顾右盼时候看见了我,就说:“木生,帮我把这串钥匙放到门框上面去一下。”
我迟疑了一下,接过她手中的钥匙,没事找事地问:“为什么要让我给你放上去呢?”
“我胳膊要是能够抬起来,还会求你吗?”
在走廊昏黄灯光的照耀下,看得见她脖梗上,胳膊上都缠着纱布,脸上有两块明显的淤青,头上也第一次戴着一顶红色的小帽。想起那天晚上她被“冲锋号”突击队绑架的事,我禁不住悲从中来,嗫嚅着刚要开口问她点什么。
她摆摆手制止了我,说:“以后如果有‘火炬’的人回来,你告诉他们,钥匙就在门框的上面。”
我不解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说:“我再也不会回来了。”又想起了什么,来到旁边的独立师队部,从桌上抓起一张传单,把空白的一半裁下来,写了一个纸条,递给我说:“我妈是橡胶厂的职工,这是她的名字和电话,如果学校复课,麻烦你通知她一下。”
感到她是真的要走了,我心里便涌上一股伤感,拎起她放在地上的那包东西,坚持要送她,她也没有推辞。
出门后,我仍然忍不住轻轻地问:“你的伤不是很重吧?”
她停住脚步,抬起头看着我,好象是要说什么,却努力地压抑着,终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我一直把她送到学校下面的公路旁,她接过我替她拎着的包,声音有点异样地说:“你要是能碰到葛利江,告诉他,我很怀念我们一起办篮球赛的日子……他说得很对……我们的****已经结束了……他是一个好人。”
说着她就有点哽咽了,眼眶里滚动着晶莹的泪水。
她转身走了,颀长的身影隐没在了灯光迷离的夜色中。
她的离去让我想起了杨南雁。在杨南雁执意加入到旗派中去的时候,谷易容却选择了退出,其中孰是孰非,谁对谁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