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再次来到学校的时候,教学楼已经完全变样子了,楼顶上飘扬着“陵江市金鳞湾地区捍卫红色政权指挥部”的巨大旗帜,楼前那幅“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标语被覆盖了,换上了一条“人民得到的权利,决不能轻易丧失,必须用战斗来保卫”的标语。围绕教学楼打下了两圈一人来高的水泥桩,桩子与桩子间有两米宽的间隔,拉起了两道金属网围成的屏障,里层的是高压电网,外层的是挂满尖刺的铁丝网,中间还布置了铁蒺藜。教学楼从一楼通往二楼的“之”之形楼梯已经拆除,换上了两条随时都可以抽去的木质跳板。每一间教室里的课桌沿走廊一侧排成一列,成为可以供十多个人使用的通铺,铺着全新的床垫和被子。五楼甚至设置了一间发电机房和一个仓库,储存了许多粮食和水。“人”字形的屋顶被拆除了一大块,用宽大的木板搭出了一个小小的岗楼,里面安装了两个巨大的探照灯。独立师原来的队部作了指挥部的办公室兼会议室,会议桌和椅子仍然是原来的样子,那张中学生红卫兵在北京天安门留下的纪念照仍然挂在墙上,只是对面新换了一幅更大的毛主席的画像,增加了金鳞湾地区旗派单位的十几面旗帜,使这儿更加显得庄严和气派。
一切都布置得那么完美,那么整齐有序和干净利索。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也没有我们没想到的东西,特别使我感到惭愧的是,他们把校长办公室的电话移到了会议室里,对外联络起来非常方便,使我好几天都在想,我们以前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二楼到四楼都住满了金鳞湾地区各个工厂单位的青年工人,每个单位都以战斗团为称号编制战斗单元,每个战斗团五十至六十人,各按自己所在单位命名,如总装厂战斗团、轴承厂战斗团、橡胶厂战斗团等。工厂里的所有战斗人员统一着装为白衬衫加蓝色劳动布背带装工作服,每人发一个藤条安全帽,一支两米长的钢钎。
所谓钢钎,实际上是一支自来水管般粗细的褐色铝管,管的一端的内壁加工成螺母扣,内藏一支尖锐的钢刺,平常里把这根钢刺旋进铝管里,看上去就是一根普通的铝管,战斗时就把它取出来旋在铝管的端头上,成为一支可以夺人性命的武器。
按照以前的安排,在五楼给金鳞中学独立师留下了四个房间。独立师组织了五十人的特别行动队,其中四十个男生住校,十个女生晚上回家住宿。为了与工人阶级主力军战斗团以示区别,独立师的战斗人员着装为一身棉毛运动衫。
新的生活紧张而又刺激。
管理这里的是几个刚从部队下来的转业军人,完全实行军事化的管理,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到大操场进行队列训练。早餐后,全体人员分成两半,一部分人列队沿金鳞路进行武装巡逻,另一部分来到大操场进行刺杀训练,于是,大操场上就回响着教练员们响亮的口令:
“防左—刺!”
“防右—刺!
“防左防右—刺!
“突刺—刺!”
随着刺杀动作,操场上便响起一阵阵“杀”的喊声,扬起一片用力踏起的黄色尘土,人人额头上的汗珠里便闪动着太阳明亮的光芒。
下午,另一帮人就回来练习刺杀,上午那帮练刺杀的人便手持钢钎,头戴安全帽,排成整齐的队伍,精神抖擞地去巡逻,显示旗派的力量,保护那些仍然留在这里的职工和家属不受侵害。
晚上,有时也组织武装人员到各厂区巡逻,或者到某一个地方设伏,防止遭到对方的突然的袭击。
住在楼里的人员还轮流安排夜间值班,轮到金鳞中学值班时,大家就会争先恐后地上到楼顶的岗楼,学着电影里看到过的情形,转动那巨大的探照灯向四面八方照射,这时,雪亮的光柱中就能看到巨蟒般蜿蜒逶迤的嘉陵江,密密匝匝地挤在江边的木船、龙脊般沿着公路一路远去的房屋、教职员工宿舍那一个个灯光昏黄人影绰绰的窗户、山坡上重重叠叠的树丛以及树丛中野生动物眼睛中反射出来的幽幽的荧光。有时候,探照灯的光柱里还会出现兔子般惊慌逃窜的情侣,喜欢恶作剧的就会让那光柱一直跟着他们,直到把他们送到小路的尽头或者树丛后面的阴影里,嘴里还大声叫嚷着“叫你耍流氓?”
在学校再一次见到谷易容的时候,是在图书馆楼下“火炬”的队部门前,这时,我们几个独立师的勤务员正去队部开会。
她对我们瞪着眼睛,说:“看你们搞的什么名堂,成天乌烟瘴气,斯文扫地,这里是学校,不是兵营。”
汤博说:“‘牢骚太盛防肠断’,我们也是被逼无奈。”
谷易容强词夺理地说:“谁逼你们啦?”
柳月说:“你这样问就没意思了……”。要在以前,后面不知会跟着甩出一串怎样地尖酸刻薄的话来,今天她却忍住了,没再说下去。
谷易容也没有接她的话茬,而是继续对着汤博说:“你们趁‘风雷’无人,鹊巢鸠占倒也罢了,为什么把你们独立师的牌子挂在大门外,知道的呢晓得这门里还有一个火炬战斗团,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