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中腾地窜起两团火焰,猛然间,他向我扑了过来。
如果这发生在以往,接下来他的拳头便会狠狠地砸在我身上,但是,今天不一样了,我猛地把他往后一推,他猝不及防,连连后退,象摊大饼一样,“砰”的一声就贴在了背后的墙壁上。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母亲、弟弟和妹妹都怔在了那里。
我也不明白这一切为什么突然地就发生了,但我明确地感到了意识里一种胜利般的快意,但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僵持之中,母亲最先缓过神来,赶紧走过去扶住父亲,然后转过头来大声叱责我说:“木生,你今天怎么啦,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爸爸呢?”
父亲喘着粗气在凳子上坐了下来,狠狠地说:“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你不要你老子,难道连祖宗都不要了吗?回老家给爷爷婆婆上坟你都不肯去,你还算是个人吗?”
弟弟和妹妹走到父亲身边,一边一个地拉着他的手。弟弟鼓着腮帮子,狠狠地盯着我,妹妹却眼泪花花地看着父亲。
正在这时,那个吴伯伯到我家里来了。他一个人住在我们这片家属区里,自己的家却一直在老家农村,而且与我母亲老家不远。各个工厂都不上班了,码头上也就没有什么事情了,他乐得趁乱回家。大概是昨天晚上已经商量好了,跟我母亲一起搭伴回老家。
他跨进门后,我们一家人立即僵在那里,都不说话了。
吴伯伯看了看大家,满眼疑惑地问:“怎么啦?”
父亲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小混蛋长大了,翅膀硬了,不想跟我回老家,想留在这里。”他眼中燃烧的火焰暗淡了。
吴伯伯看明白了面前的情况,便走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膀说:“小孩子长大了,应该更懂事,听大人的话。昨天晚上你都看见了,烽烟四起,天下大乱,俗话说小乱进城,大乱下乡,三十六计,走为上着,去乡下暂避一时才对。”
他的手正好拍在我受伤的肩膀上,我疼得一咧嘴,一扭头冲着墙壁,没有理他。
父亲接过话头说:“躲避战乱事小,认祖归宗事大,一辈子入不了族谱,死了也是个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吴伯伯打断他的话说:“哎呀呀!我的老哥子,你还不知道吗,前段时间‘破四旧’,乡里的祠堂家庙也都毁了,现在都不兴这个了,说是封建迷信。”
母亲也对父亲说:“木生说以后回去就以后回去吧,我昨晚上就在想,你离开老家这么多年,一直也没有回去过,对老家的情况也不了解,现在这么急急忙忙,两手空空地就回去了,怎么跟老家人交代,而且也不知要多长时间才能回来,如果住的时间长了,难免有急需用钱的地方。再过几天就到发薪的日子了,木生留下来,正好领了你的工资给你邮去……”
父亲的决心动摇了,却又心有不甘地把一腔的怒火撒向了母亲,对着母亲大声说:“还不都是你平时给惯的,如今兵荒马乱的,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你放心吗?”他恨得咬牙切齿,眼中的火焰却开始熄灭了。
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年青时他脸颊丰满,容光焕发的样子,那时,他经常被评为车间的劳动能手,照片被贴在工厂的宣传橱窗里。星期天下午还总忘不了带着我和弟弟妹妹到嘉陵江或者到虎头岩去玩。那时他有使用不完的精力,做什么事情都信心十足,似乎只要他愿意,天底下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情。然而不经意间,他就老了,腮帮子上已有了明显的塌陷,眼睑下出现了松弛的眼泡,鬓角上也夹杂着生出了些许花白的发丝。这一切都发生得那样缓慢,以至于突然一回首,才发现了那些在不知不觉中被忽略的细节。
想到这些,我为我对他的伤害感到心很难受,就说:“爸,你放心吧,我会注意安全的,我都是大人了。”心里却已经有了一点犹豫。
吴伯伯又对父亲和母亲说:“你们也不必太担心,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这点小乱比起我们这一辈人的经历来说,还真算不得什么。就说我吧,一九三三年,我十九岁时就被刘湘抓了壮丁,当了国民党的兵,跟张国焘的红军打仗;一九三七年,日本人来了,我又出征抗日,跟日本人打仗;把日本人打跑了,内战又打起来了,以后又跟解放军打仗;淮海战役的时候被解放过来,又反过来跟国民党打仗;打败了国民党,朝鲜战争又爆发了,又跟美国人打仗;到现在土都快埋到脖子了,除了被炮弹皮子削掉的两颗大门牙以外,全身不还是一个零件都不缺吗?凡事还须退一步往宽里想。”
父亲无可奈何地站起来,无限伤感地对吴伯伯说:“你我这一辈人,享不享受得到儿孙的烟火钱粮倒也罢了,难道祖宗千百十年才传下来的香火也可以就此断了吗?”
父亲从兜里掏出那封老家的来信丢在桌子上,起身收拾他的包袱去了。我赶紧将那信封上老家的地址认认真真地抄了下来。母亲便拿出父亲的私章,一五一十地给我交代他们走了以后我要做哪些事情。
等收拾停当,父亲从我手中接过那个信封,独自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