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放心地坐下来吃饭。料不到,吃完饭,妙华才记起曾厂长临走时给他留下个条子。他踱到房里,拿起写字桌上那张纸头,不看则巳一看惊人,他的心头竟似突遇台风侵袭的海洋,剧烈跳荡翻腾出一片巨浪。他平时虽不爱好文艺,难得翻一翻文史方面的书刊,自然未曾拜读过明代于谦写的古诗《咏石灰》,但中学时代练就的语文知识,却足以使他能够理解这首诗的含意,用心默诵几遍便背熟了。透过字条察人意,他猛然醒悟到,这位年轾的新任厂长水平不同凡晌,竟然会亲临寒舍借诗言志,歌道颂德攻人以心;看来,对方不仅熟知自己的经历表现,而且明察自己的思想脉搏,故用此种高明的手法向自己传递信息,做动员工作。他情不自禁地拿曾厂长抄录的古诗同自己写在墙上的“警世明言”相对照,截然不同的两种思想境界豁然对峙,高低优劣相去何止万里之遥!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霎时袭上心头,令他浑身不安。可是,十佘年来遭受到三起三落的痛苦经历,生活中几次三番降临的“好心不得好报”的严酷教训,早已使他的心身如同掉进冰窟窿里,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冷了个彻骨,再也无法像年轻时那样好动感情;并且,思维的逻辑又逼迫他把厂长和书记联到了一起,“前车之辙,后车之鉴”的顽固想法犹似千斤重闸阻遏着创业思想的发挥。不过,曾厂长的来访赠诗毕竟像一块巨石投进他那强自压抑的心海,搅动了他那被命运的寒潮挤压在心灵深处的理想潜流,一时波涌浪迭,安静不下来。正在他呆呆地坐在房里,手里捏着纸条心绪繁乱之时,妙华进房一看大感奇怪,问他那纸条上写了些什么。他心不在焉地回答:“写了四句诗,称赞石灰的性格——不怕榔头敲,不怕烈火烧,就是用水化成粉,也是清清白白的。”妙华不解深意,笑道:“嘿,曾厂长真是个怪人,写这玩艺儿干吗?谁不知道石灰是黑石头用火烧白的!”他苦笑说:“你呀,你不懂!人家的意思是叫我别怕打击,动员我出来挑重担。”妙华一听,顿时变了脸色:“什么?别又是像老厂长那样到你身上打鬼主意,要叫你出山当化验师傅吧?”说着,一把夺过丈夫手里那张纸条,动手就想撕。他起身惊呼:“妙华,别……别撕,这纸条我有用!”妙华铁青着脸,咬着牙边骂边撕:“屁个用!好他个曾厂长,我以为他做人好,关心老百姓,来看看咱,原来是黄鼠狼拜年不安好心!他愁你这个大师傅没吃够亏,他愁咱家没受够苦!哼,这回呀,别说他嘴上没毛的新厂长,就是大恩大德的老厂长寻上门来,咱也不卖账!”他阻拦不及,痛苦地叹了一声,妙华撕碎纸条,一肚子怒气尚未平息,瞪起眼睛给他下了道禁令:“书呆子,你叹什么气?你给我好好地当个操作工,咱凭力气挣饭吃,图个太平日子,什么科学呀技术呀,别去称那个英雄。姓曾的要是再找上冂来,咱横下一条心,别理他!”妻子骂骂咧咧,他痛苦无言。曾有为抄赠的《咏石灰》虽然碎骨粉身了,但这首熠熠闪光的古诗却深印在他脑子里,如天使翱翔日夜盘缠,搅得他神思恍惚寝食难安。
刘忠才心情郁郁地坐在灵山溪边垂钓。
春末夏初,江南多雨水。前几天,降过一场“端午水”,暴雨倾盆山洪倾泻,混浊的洪流夹着泥沙,裹挟着上游养息的各色群鱼奔驰而下,雨后放晴洪水告退,灵山溪逐渐恢复平静,鱼儿们也开始逆水而上寻归故里,因此,正是钓鱼的“黄金时代”。不是么?就在刘忠才垂钓处,溪水两边人影绰绰钓杆成排,许多钓者都钩下丰收,唏嘘喧哗笑声连连。可是,唯独刘忠才手里这根钓杆,却是死气沉沉一无所获。其实,并非瞎眼的游鱼们故意躲避他,而是因为他自个儿心中有事神思迷蒙,久久静不下心来,有好几回,水面上那串浮标悄悄地下沉,他却视而不见,及至有了感觉,挥杆提线,钩上铒食早被鱼儿吞吃一空。他就在此种烦闷又气恼的心境下,硬着头皮继续钓下去。
“刘师傅,你真早呀!”
骤然间,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亲切招呼声从近旁传入刘忠才的耳朵。他吃了一惊,循声转过脸去,发现在他隔身之地,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位新渔翁,那招呼声很像是从这位插足者嘴里发出来的。可此人一身绿军装,头上扣着顶宽边草帽,鼻梁上架着副普通的墨镜,正在专心孜孜地注目水面,从侧面望去看不清脸孔,一时也辨不清何许人。
“你是谁?凑什么热闹!”
“刘师傅,别急,你瞧我这钩上,又有啦!”新来的渔翁轻轻嘘了一句,蓦地一抖手腕,细细的尼龙线向上疾速地划了半个弧圈,但见那钩上果有一条半斤多重的鲤鱼活蹦乱跳,片片鳞甲在朝阳下闪光耀彩煞是好看。
在附近几位渔翁的赞叹声中,那新来的伙伴稳稳地从钓钩上卸下猎获物,并没带专用的竹篓子,只将它塞进一个塑料制的网袋了事。做完这一套动咋,此人脱去草帽摘掉墨镜,向刘忠才转过来一张生气勃勃的圆脸盘:“刘师傅,你好哇!”
“唔,是曾厂长!你也会钓鱼?”刘忠才又吃一惊,怔怔地望着这位突如其来的年轻厂长。
“人类是万物之灵,不仅能够创造财富,而且可以创造丰富多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