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成化年间,历经了“土木堡”之变的大明王朝,如同一只风雨飘摇的陈旧而巨大的海船,企图奋力把持自己的方向,在波涛汹涌中向着更远的方向前进。
光禄寺少卿郁启疆厌倦了官场生活,托病致仕[古代官员正常退休称作“致仕”,古人还常用致事、致政、休致等名称,盖指官员辞职归家。源于周代,汉以后形成制度。],安心在家教养独生女儿。
十四岁的郁雪鸿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鲜艳动人,又热辣带刺,捧着手中的桃花笺,递给父亲,道:“爹,你看我写的好不好?”
郁启疆见桃花笺上写着:“三百里唐十方盛,四海朝归九州腾。长安月下宫闱深,洛阳花前群芳迎。凤舞云霄山河动,日月凌空天下臣。盛世泯灭兵燹后,再无红颜胜故人。——读《唐书》为则天皇帝所做”诗意豪迈,字迹遒劲有力。
郁启疆读毕一惊,道:“鸿儿,这是你写的?”郁雪鸿眨着大眼睛点了点头。郁启疆感叹道:“我的鸿儿果真有经天纬地之才,若有机缘,进得宫中,怕是亦能成为武瞾之流。”
谁知在旁的郁母孟氏听到此言,大为不悦,道:“我才不许鸿儿进宫,那宫里的女人,有几个能得善终?鸿儿是咱们的掌上明珠,我只要她将来好好地许个人家,相夫教子,过安稳日子。”
郁雪鸿莞尔一笑道:“爹,娘,鸿儿喜欢武瞾,崇拜则天皇帝,可是鸿儿不想进宫,也不想做甚么女皇帝,鸿儿只想每天都能做新衣裳。”
孟氏常说,生雪鸿的前一天夜里,曾梦见一匹金色的骏马踏雪而来,经过自己面前时,未有停步,而是径直地奔向前方,忽地骏马双胁长出了翅膀,化作了一只鸿雁,直直冲入云霄不见了踪影,惟余一道袅袅青烟。
郁启疆认为,自己这个女儿定非庸常之辈,便为其取名雪鸿,希望其自幼便能立下鸿鹄之志,且能似雪中孤雁一般,凌霜傲雪。
郁雪鸿天资聪颖,出口成章,家里为她请来的教书先生无不对其赞赏有加,称其若为男子定可科举入仕。
但郁雪鸿对做学问和做官都不感兴趣,她读书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裁制衣裳寻找灵感,比如读完《桃夭》,她就能做出一套桃粉色交领襦裙,白色的衣领袖口上有她一笔一笔画上去的桃花;读完《蒹葭》,她又能做出一件水绿色回字纹滚边褙子,配一件米白色香云纱双层罗织下裙。
作为官宦人家的大小姐,郁雪鸿的忧愁只限于吃饭时的油渍弄脏了新换上的淡黄刺绣滚边马面裙,和想买一件湖蓝贡缎做比甲却没有买到。
郁启疆尊文重道,一向以女儿的锦绣文章为傲。虽说妇工是重要的妇德之一,但女儿整日里像个裁缝,也不由得让郁雪鸿的父母有些无奈。然而郁启疆还算开明,时常允许郁雪鸿乔装上街采买布料。
郁雪鸿与胡容生的相识就是在布店列衣帛记。那日胡容生正打算为自己裁制一身衣裳,恰巧碰见郁雪鸿进来买布。郁雪鸿见胡容生身材瘦削,面色白净,一看就是个穷酸书生。
胡容生本拟裁些芦心布为自己裁制一身燕尾衫,郁雪鸿一听,不免一惊,道:“燕尾衫应以白纻裁制,岂可用粗制的芦心布?”胡容生听后点点头,便改买白纻,然其身上银两没有带够,便拟向柜上赊账。
郁雪鸿涉世未深,见胡容生书生斯文模样,样子又着实窘迫,便动了恻隐之心,慷慨解囊。郁雪鸿平时出门为了不惹眼,穿着十分朴素,但身上大家闺秀的气质却是掩藏不住的。胡容生便询问郁雪鸿的姓氏,说为了归还银两,郁雪鸿也照实说了。
郁家在当地甚是有声望,郁雪鸿又常来列衣帛记买布,郁雪鸿走后,胡容生便向列衣帛记的掌柜打听到了郁雪鸿的身份和住址。
没过几日,胡容生便携着银两登了郁府的门。男女授受不亲,胡容生未见到郁雪鸿的面,却留下了一本散发着檀香味道的《左传》,作为答谢。
郁雪鸿翻开《左传》,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笺掉了出来,上面是用工整字迹抄写的一首《关雎》。若是再过上几年,郁雪鸿定会对此嗤之以鼻,求爱居然都不自己写诗,还引了一首这么人尽皆知的诗。
但十四岁的郁雪鸿情窦未开,对自己容貌的在意也是源于对着铜镜试新衣时发觉自己美丽的脸庞在华服的映射下显得熠熠生辉,十分欢喜,从未想过会有男子恋慕自己。因此胡容生的此举不由得让郁雪鸿心绪纷乱,联想到胡容生白净俊朗的脸庞,与书生文气秀雅,郁雪鸿的心思已是乱红飞过秋千去。
随后郁雪鸿便与胡容生开始了书信来往。在此后的半年中,两人诗词相和,亦有时不时的月下相会。只是郁雪鸿虽非恪己守妇道之人,但是自恃大家小姐的矜持,倒也并未私定终身。
半年后胡容生上门提亲,说来也算凑巧,当时临乡有名的豪绅杜员外的儿子杜家少爷早就听说郁家大小姐美貌过人,又兰心慧质,不免央告父亲前来提亲。
杜员外出手阔绰,仅止是上门提亲,便差媒人带着翡翠如意一对、鎏金步摇一双,以及丝绸锦缎八匹上门。而反观胡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