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何时起,记忆会变成灰色。
没有色彩,没有温度,只有阴暗的背景,和一群戴着面具来来往往的行人。
沈紫想从中找寻一张熟悉的面孔,可她找了很久,每个掀起的面具下,都藏着没有五官的脸。她惶恐不安,却又不肯离去,固执地挤进人群,努力向前跑着,跑着……
忽然她看到一扇门,轻轻推开,内里流光溢彩,花香扑鼻。偌大的庭院中满是开得荼蘼的杏花,丁香花,还有她最熟悉的茉莉花。循着香气,她绕到茉莉花丛中,狠狠嗅着花瓣,仿佛回到从前贪恋芸姑姑书里、信笺里,那股淡淡的茉莉香。
“小紫儿。”
她猝然回头,芸姑姑伫立杏树下,温柔地朝她招手。她激动地大喊一声,飞扑而去——眼前的画面骤然变成一副巨大的相片,前一秒还光彩动人的芸姑姑变得刻板压抑,僵硬而泛灰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蓦然间,一簇火苗从杏树开始烧起,火海里还夹杂着咿咿呀呀的京戏,反复冲击她的视觉与听觉。一转眼,鸦默雀静,万物成灰。
沈紫开始啜泣,继而嚎啕大哭。
那一声声追忆过往的悲切,仿佛近在咫尺,不停在耳边回荡,直至她的意识渐渐苏醒——有团白光照着自己,她转动眼球,吃力地迎光微睁。这绝对是陌生的环境。
头顶的白色天花板看上去有些年月,边角处浸染了一圈圈如波纹又带黄褐色的水渍印,其中还有暗红色的血点。她并不是个挑剔的人,可她却无法忍受刺鼻的消毒水味,还有从头到脚越来越猖獗的阵痛。除了眼球和嘴巴,她唯一可以支配的,仅剩裹着厚重纱布的右手。
她试过,指头还能动一动,只是有什么异物扎在肉里,不断往血管灌入凉丝丝的物体。
“别乱动,正挂着吊瓶。”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很舒服,跟她生得赏心悦目的五官一样。
沈紫稍微转动眼睛,便知是宫崎鸢。
无论什么环境,宫崎鸢都能把自己打扮得时髦抢眼,即便与周围格格不入,也不妨碍她出众的靓丽。这般钻研形象的人,此刻却斜靠住脱漆的木椅,一手捏着绣花针,一手托着沈紫撕破的外套,就着屋里不太明亮的吊灯娴熟地缝补。
沈紫举目四望,又重新注视她:“这是医院吗?我怎么到这里来了。”
“你昏迷了一天一夜。”宫崎鸢嫌针钝,不时往抹过茉莉油的发丝里蹭了蹭,继续说:“刚醒过来,不记得也是正常的。”
“过了这么久?”她不敢相信。
随着痛楚一并清晰的记忆,开始在她茫然的脑海里逐步扩大:伊藤清司地强吻,驹井诡异的笑容,不断浸泡冷热水的双脚,冲破耳膜的戏曲,以及最终地跳楼。她努力抬起头,看向痛得快要失去知觉的下身——木板固定住的腿,用纱布托在胸前的右手,便是那场灾难的代价。
现在躺在床上的不像是一个完整的人,更像是孩子间互相争抢而五马分尸的布娃娃,为了堵住大人责备的嘴,以拙劣的手法勉强拼凑一体。还原了身子,心却还是碎的,还在喊着疼。
沈紫不堪忍受接踵而至的冲击,脑袋重重跌回枕上,闭着眼,宛若活死人一般。
旁观者的宫崎鸢不觉恻隐,叹道:“唉,能跨过去的,都不算坎。既然死过一回,又有什么看不开?”
沈紫不作回应,只是咬着唇,鼻翼用力抽吸。
宫崎鸢垂目一笑,仍是用心缝补,“你换下来的衣服多数扔了,已经不能再穿。唯独这件我觉得可惜,稍微缝一缝,再穿个两三年也不会过时。”
“都不是同一件了。”
“反正可以蔽体不是吗?”宫崎鸢补完最后一针,麻利地打结、咬断,这才骄傲地扬起脸:“世间也没有两个谢青鸾,可是另一个却能够成为她。”
(出差第一天,字数欠佳,出差完毕会补回来。或者,后半夜还有时间爬起来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