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春意总归少了点什么,这让习惯了固定时节的驹井,或多或少感到遗憾。
此刻,唯有歌声才能弥补他巨大的失落。
自从在广播里听过梅兰芳的戏文,他开始痴迷。尽管听不懂,还是买了一张《霸王别姬》的唱片。他喜欢唱片里失了真的高音,听起来百爪挠心,痒痒的。
享受曲子时,他习惯了正襟危坐,双臂环胸。即便下属进来通报,他的眼睛仍是半闭半睁,如同打坐一般。
直到伊藤清司出现,驹井的目光才舍得从自己的鼻尖移开。
“伊藤君来了。”他继续坐着。
伊藤清司脱下军帽,微微鞠躬,也留心起戏文:“京剧?是梅兰芳先生的吗?”
“听出来了?有机会真想听梅先生本人唱。”遇到兴趣相投的,驹井离开椅子的速度也快起来。他移开留声机的跳针,回头问:“你不是带人来的吗?什么样的家伙?”
“一个女孩。前辈应该认识的,芸竹学院的继承人,沈紫。”伊藤清司见驹井有些不确定的沉思,连忙补充道:“上次在方校长的葬礼上,前辈应该见过。烧纸的那位。”
“哦,那个小姑娘呀。”驹井总算记起来了。当初守在方家门前,他们就曾有过一面之缘。“是有这个人,不记得叫什么,五官生得很清丽。”
伊藤咧嘴笑:“您的印象真深刻。”
“是在挖苦我吗?”驹井故意板起脸,扬声道:“说说看,她有什么事情,需要找上我?伊藤君完全应付得来嘛。”
“您的好友,新世界老板田中先生的手下,抓走了沈小姐的哥哥。她想求人,却不够礼貌,所以我亲自带她过来。外加,一点小惩罚。”
“小惩罚?”驹井似笑非笑地琢磨这句话,并不点破。
不一会儿,伊藤击掌,门外的日本兵马上押着沈紫进来。这可跟驹井记忆里恬静的女孩不同,至少不如眼前这般狼狈:手脚被绳子绑住,嘴也堵着,松散的辫子像是在北京吃过的翻皮月饼,满脑袋都是头发刺。五官依然秀气,无非纸片人似的发白。
“伊藤君,为什么?”驹井困惑地望向伊藤清司。从开始到现在,关于这个女孩的一切,伊藤都显得异常清冷。甚至女孩被带进来,无意撞到了他。他也能做到目不斜视,波澜不惊。
驹井纳闷归纳闷,女孩歇斯底里的反抗,着实不像装的。她圆睁着眼,清晰可见因为愤怒和哭泣,爬满了眼白的小血丝。
“沈小姐就交给前辈,告辞。”
伊藤清司不予解释,将所有谜题留给驹井,从容告退。
比起这些,驹井更好奇沈紫。她怨恨的眼神,可一点求人的意思都没有,为什么又会被带来?方芸竹也是这样,孤傲清冽,拒人千里。时至今日都挥之不去。然而一瞬间,他感觉春天真的来了——上个季节落空的愿望,仿佛即将成真。
他的奢望是什么?
沈紫猜不透,却能看出他眼中不断发酵的情绪是什么,急得她拼命挣绳子,哪怕脚踝和手腕磨破皮,也在所不惜。奈何她的姿势实在不够有利,整个人都被绑在椅上,与之一体。
她很难动弹,也喊不出话,眼见驹井的脸越凑越近,恐惧的泪水疯狂涌出。驹井倒觉得这是女子梨花带雨的姿容,愈看愈觉楚楚动人。
他伸出手,粗糙的手掌从她满是泪水的脸颊,渐渐下移,跨过一根又一根的绳索,停在了红肿的脚踝处。
“很紧张吗?”他摸出包覆着骨骼,已经紧绷到极限的肌肉。还有细密得几乎察觉不出的小汗毛,也跟着竖起来。再近一些,依稀能嗅到处女独有的馨香。他悄悄合眼,脑海里的方芸竹终于鲜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