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强灌了汤药,沈氏才缓缓有了知觉。醒来第一件事是把沈紫找来,紧握着女儿的手失声痛哭,求女儿再把哥哥救回来。她抱着极大的希望,央告着:“紫儿啊,上回你二哥是你救回来的。我,我知道你有能耐。不管你怎么讨厌你二哥,他,他终究是你的哥哥,你的至亲啊!”
沈紫笑着落泪:“这会儿,我们是亲人了?救?怎么救?”
“我听说,你……”眼前的也是她的女儿,有些话沈氏不忍说,却还是憋住气:“我知道你认识日本人,所以,所以求求他们吧。”
在看见母亲恳切目光的一霎,沈紫觉得自己被人出卖了。
她的尊严,贱若微尘。
*
求日本人?日本人哪个是善茬?除了司信。
想到这个总是救她于危难的小伙子,沈紫都会下意识感到难过。从小楼到许崇业,他们都是不错的人,也活得很精明。只有司信,是带着纯粹的情感走近她。这个最值得结交的朋友,偏偏来自敌国。
不需要时,你是我的敌人;需要时,你才是我的朋友。
如此无情无义的划分,沈紫实在办不到。
她随便挑了辆通往市中心的摩电车,从起点到终点,反复来回,恍恍惚惚也不知该停在哪里。
车铃拉响,买卖街到了。她兜里的钢镚儿已经不多了,唯有走到街头,继续漫无目的闲荡。
如今买卖街已经成为日本商人的大据点,来此处投资开铺卖各色东洋货的不在少数。前几年寻事挑衅的浪人也多,还跟当地巡警大闹一场。现在巡逻的主力换成了日本宪兵队,至少大白天是不会再看到心惊肉跳的一幕。
沈紫留意到街面上多了好些日本女人。依旧是和服,面上的粉涂得不算厚,依稀能窥见真实的肤色。艰辛的生活,在她们脸庞过早编织出纹理,镀上了苍老。她们身后仿佛叠着几层蒲团的御太鼓结,快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一路佝偻着背,始终低眉垂目。
她们的小碎步踏得又快又急,似乎很怕被人发现憔悴的容貌,只是脚下踢踏作响的木屐,还是吸引了沈紫的目光。
这时她才知道,她们去的地方是妇女医院。隔着买卖街不远,正是她们的家——政府特批的日本妓馆。往常见到这等身份的人,她都会快步离开,还怪她们自轻自贱。自从目睹了玉珍的死,她忽然多了一丝宽容。无论谁赢谁输,女人永远是首当其冲的牺牲者。
她大概想到了不愉快的事情,稍微有点失神。也可能是为了避让满载货物的挑夫,步子突然后撤,险些踩到铺在地上的眼镜摊。戴着礼帽的长褂男,对于她的冒失不过皱皱眉,继续弯下腰摆齐眼镜,“这可都是德国产的上等眼镜,踩烂了,你赔得不痛快,咱心里也觉得难为情。年轻大姑娘家,走个路还走不明白,你也要配一副?”
他不过是闲来调侃,哪知有个浑厚的男声接口道:“怎么卖呢?”
沈紫吃惊地看向旁侧,来人竟然是伊藤清司。
(回得晚了正在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