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姑姑——救命啊!来人呐——”见这伙人要跑了,沈紫挣扎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前追,拼了命去跑。然而无论她怎么去追,离着马车还是那么的远。渐渐地,芸姑姑不见了,马车不见了,眼前只有一排排共同见证新旧殖民的欧陆建筑,和街上零星看着热闹的俄国路人。转眼间,这片景又逐步被缓缓而下的红色液体覆盖,透过视线望出去,仿佛它们全部饱食鲜血,幻化成一个个青面獠牙的妖物,拦阻任何企图通过的人。
“芸姑姑——”她一遍遍喊着芸姑姑的名字,在四通八达的街心,哪里还能寻见芸姑姑的踪迹。
报警!她心中迸出这个念头。对,这事儿归警察管!
可警察又在哪里?
新市街这个往年老毛子聚集,如今被日本人强占的商贸区,中国人还指望在这里寻求庇护,岂非比登天还难?虽说算入新市街商圈的中东铁路仍是俄国人的经营权,奈何当初协管治安的俄国人早没了实权,周围听到她求救声的白俄保安员也只是绷紧脸,退开老远。
且不说外国路人投注过来像是提防着贼一样的眼神,即便沈紫鞠躬作揖希望几个开了铺的中国老板指点警察署的方向,他们也是讳莫如深。有一个店里还供着赵公明的老板,干脆丢出几句怪腔怪调的日语将她撵出去,横竖得与她分出个阵营。还是蹲在街角守生意的苦力说附近没有警察署,离警察厅倒是不太远,问她有没胆子去。沈紫连声说敢,还翻出兜里早上叔叔给的零钞,求苦力能带着过去。
到了附近,苦力缩在街口的墙根往前指了指,说就是那儿了,回头见沈紫头上还挂着彩,不放心地努了一下嘴。沈紫匆匆答谢,也不管警察厅是个什么地方就想往里闯。
门口的哨兵一把拦住她,说警察厅哪里是她这种身份能进来的。沈紫已是心急如焚,连声说自己是来报案的,歹徒把她的老师绑架了。哨兵一听更不高兴了,骂她白长了眼睛,警察厅怎能是处理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这得去事发地的警察署。沈紫寻思回头找警察署又得耽误不少时间,芸姑姑可拖不起啊!虽然知道有些强人所难,她唯有硬着头皮求对方通融一下,哪怕让她进去借个电话通知对方家人也好。哨兵摊摊手,眼眉一挑,暗示着无钱莫进来。沈紫急得眼泪直掉,但凡身上有一样值钱她都愿意拿出来,确实现在想不到办法。
两人纠缠了一会儿,听到汽车按喇叭的声响才惊觉过来。
原来是警察厅的轿车要进来,哨兵把哭哭啼啼的沈紫往边上一拨,慌忙去开铁门,一面低声呵斥没眼力见的她。
等待铁门打开的空隙,坐在车内的伊藤清司无意瞟了一眼同样守在门口的沈紫。此刻她泪水涟涟,头上还有未处理的伤口,显然是不久前出了一点意外。他再看她的校服,胸口绣着类似十字架的校徽,不由问起前座的警尉补小林。
“那个校徽很特别,像是天主教学校。之前驹井大佐拜访的女校长,就是本地最大三所天主教的吧?”
闻言小林也仔细辨认一番,立刻说:“没错,厅长。是芸竹天主教学校的校徽。只是,女学生跑这里做什么?”
这种情形反射到伊藤清司脑子里,得出一个让他有所期待的结果。车开进警察厅后,他让小林留下来问问她的情况,如果与芸竹学校有关就带她上来。
小林用中文‘喂’了一声,哨兵忙点头行礼,见小林指住女孩招了招手,立马领悟过来,胳膊肘同时捅了一下沈紫。见状,沈紫赶紧跟进去。只是越往里走,越觉得压抑——庄严肃穆的警察厅让她多少有些害怕,似乎一踏进铁门她的脚踝上便自动套上了镣铐,每走一步都如同拖住千斤大石,沉重得几乎快要窒息。
穿过大厅,她以为会在这里撞见二哥口中常说的场景:比如强行逼供而殴打得没了原样的犯人,还有些半死不活常常被抓进来再榨一遍的鸦片鬼,听说也会有女人,多半是品行不好的。若是有些姿色,裙子都会被掀开,裸着身子受刑。然而这些都没有出现,也没有不像样的犯人,来来往往的警士们有条不紊,看上去规矩极了。
连大厅都明亮开阔气派非凡,绝不像掺着龌龊事的地方。唯一不同的,或许只有警察的大盖帽换了颜色,由黑变成了绿。沈紫想或许可以信赖一下,兴许变了样的警察厅真能帮她找回芸姑姑。
忽然小林停下来。沈紫扬起头,看见门栏上挂着副厅长室的标示。顺着小林的指引,她战战兢兢地走过去,笔直的立在房间中央。书桌后面的男人此际背对她,正和人聊着电话,听他不紧不慢地说着日语,沈紫忽然寒从心生。
她端视前方大大的旭日旗,从中分裂出的十六道红光并不让人多增对太阳的敬畏,反而催生出更大的恐惶——那是一道张牙舞爪的网!她突然想到能对芸姑姑起歹念的,只能是日本人!而眼前这个,恰恰是个日本人!
这个日本人终于放下电话,悠闲地转过座椅,细长的双眼略微眯了一下,似乎正对她此刻狼狈的模样评头论足。估摸出大概之后,只听他淡然地用中文说:“请问小姐贵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