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的抬起头盯住林羡鱼的眼睛，就这样看了很久，才又缓缓道：“这些东西，我知道便是知道，能说都已经说了。剩下那些，你便是再如何问我，我也一概不知。”他叹了口气：“你什么地方都跟墨师很像，唯独这多话的毛病，却跟他老人家半点都不像。”
林羡鱼悻悻，暗道论起话多我哪比得上你，事实上他本来也非话多之人，之所以一口气问了这么多，不过是太过好奇——这些东西，关乎他到底是谁，关乎他的来历。
时光难得的静谧，如同奔波劳苦后的休整，叫人身心放松。
宁静而致远。
那石钵里的汤已喂完了，林羡鱼想着九儿要是醒来知道自己喝了这许多蛇汤，不知道会不会急得哭出来。
千金方放下石钵，忽又问着：“你虽是鼎奴之体，神识却这般强大。依我看，连那无招圆满之境的顾留痕，恐怕也不能在神识之上胜你。言出法随，大道随心，已是化羽参天之功，偏生你甩起风刃来像不要钱似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羡鱼靠在岩壁上，微眯着眼，摇首：“师爷说我是以秃笔临天道，他也看不透。究竟如何能做到，我也不知道。只觉得那事本来就跟写字一样，一笔一画，一提一钩，顺势而为罢了。”
说着一撇嘴，有些无奈：“可恨我只会写一个字，要是多会几个，也不至于被顾留痕欺负得这么惨。”
千金方手中石钵“砰”一声掉在地上，呆若木鸡，随即又变得气急败坏：“无耻，无耻，简直比我还无耻！人都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你倒好，学了一个还不够，犹自贪心不足，小心吃多了撑破了肚子！”
林羡鱼淡然道：“要是天下太平，人都不来打我，那我不学也罢。可是如今全天下的人都想着要捉我、打我，能多学几个自然更好，若有机会再借到真气，就好好给他们些颜色看看！”
千金方低头不语，想着也是，只可惜真气还得借人家的。人在江湖，不过身不由己！
由此，慨然长叹。
他这一声叹仿佛叹尽一生悲凉，叹尽天下苍生。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如今这个“利”字，不过写作了“仙”。
四十多年前，年纪尚幼的小千金方曾见着墨师临渊而叹，羡慕鱼儿的自由自在，悠游舒心。
他见着师父忧虑，就以稚稚童音问怎么了。
师父揉着他的头发，半天只说了一句“半仙不如人”。
如今他已年过半百，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天下武者都想登临仙道，其实仙道就像是一座城。
城外的人拼命想窥得仙法，冲进城里；而受尽城中之苦的城里人，却拼命想逃。
所有人心中都有这样一座城，看起来像是同一座，却又似乎不是。
其实城里城外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的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