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竹乡亭出来的时候已是子时一刻,出门便伸手不见五指,周围漆黑一片,刘明镜独自行走在竹林小道,自是没人瞧见他湿透的衣衫,瞧见他一脸苍白的疲容。
次日,魏翔家的公子魏辉总算是得以重见天日,刘明镜清晰的记得昨夜在象亲王跟前的情形,他憋了几个时辰,等到终于还是鼓不起勇气打算放弃的时候,竟是象亲王主动放人,不过王爷说了,要他亲自前去。
王府背后有处废弃的别院,话说寻常时候极少有人进出,魏翔当日被抓进来后便一直被关在这里。
刘明镜领了象亲王的信物,乃是一枚一寸见方的玉印,瞧不出个中材质,只晓得晶莹剔透,当中又萦绕一团浓云,呈乳白色。
印章六面,五面纹象,动作不一,似奔似走,似跃似蹲,唯一一面胭脂红,上书四个金字——象龙先生。
没想到守门的甲士见了印章竟被吓得一脸惶恐,当即俯身在地不敢抬头,刘明镜深知大兴王朝但凡五体投地的叩拜已是极致,他也没想到这一方玉印竟有如此威力。
要说魏辉这货也确实可怜,自打被关进这出别院愣是两月没得见人,每日吃喝都由一方地洞捎入,拉屎撒尿都在里头。
魏辉即便知道外头有人行走,却也只是闻其声不见其人,听守门的甲士说,魏辉连续几日几夜嚎啕大哭,指天骂娘,更是把刘明镜全家上下都骂了个遍。
等到牢门大开,才见魏辉蜷缩在一处墙角,兴许是长久不见日头,有些畏光。
刘明镜稍稍上前一步,顿时问道一股恶臭,而魏辉也是双手抱头,强忍着刺痛打量着门外的刘明镜。
“魏公子,你可以回家了。”
魏辉一听是刘明镜的声音,当即暴怒而起,只见他披头散发双手握拳,哪里还是个文质彬彬的公子哥,简直就是个发疯的畜生。
“老子要杀了你!杀了你!”
魏辉一个踏步上前,却没想到体力虚弱,不等靠近刘明镜跟前便被严寒猛的踹了回去。
刘明镜见状无奈,摇了摇头道:“魏公子赶紧回去吧,魏大人还在门外等你。”
“爹?!”魏辉一顿恍惚后大声哭喊道:“爹!你可算来了!”
魏辉喊罢猛的扯开破烂衣衫,瞪了刘明镜一眼后便朝着门外狂奔不止。
望着魏辉落魄如此,刘明镜突然陷入了沉思,许久后才听他开口问道:“老严……昨晚王爷跟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仁厚成事,即便不成亦为人敬。然成事必有人憎,是说人无完人。”
“我不懂。”
刘明镜轻笑,淡淡道:“昨日我也不懂,或似懂非懂,可今日他让我亲自放出魏辉,我算是懂了。”
刘明镜说罢朝前走去,直到出了别院方才说道:“救世孙,不救世孙,害魏辉,不害魏辉,救人与害人只在一念之间,成事有人敬亦有人恨。感情我刘明镜,早有人恨。”
刘明镜精明一世,却从未想过如此浅显的道理,今日得象亲王点拨,终于仰天长笑,颇有自卑自弃的意味,不过瞧他眉目之间,却又多了几分明睿。
没过几日,刘明镜便收到折冲府长史大人傅斌的书信,刘满乡在折冲府担当旅帅一事,也终于明晰。
义宗五十八年,刘满乡招兵扬州折冲府,年十七,陇州开阳人士,无父无母。
义宗六十一年,剿匪大战怒屠三十一人,刘满乡封火长,领兵十人。
义宗六十三年再立战功,刘满乡封旅帅,领兵两队共计十火,百人。
同年八月,扬州折冲府宿卫京师,府兵第三番抵达长安城外,刘满乡在列。
同年九月,宿卫期满,刘满乡未回军府。
次年十月,扬州折冲府将其除名。
刘明镜看着这字里行间,颇有热血上涌的冲动,特别是瞧见“怒屠三十一人”六字,又像见到了刘满乡于马尧山下,一刀一命。
“如何?”
刘明镜闻言不语,将信递给了葛孟,葛孟看后皱眉,轻声问道:“按理府兵宿卫京师只是例行公事,为何不回军府?”
刘明镜闻言叹气,一脸无奈道:“四十年前的事情,谁又晓得。”
正当此时,却见刘向推门进来,说是府外来了个老头,要找家主。刘明镜闻言起身,急忙走了出去,可等两人出了王府却见四周哪里有人,连刘向也被弄得晕头转向,心道刚刚那人还在门前,怎么一转眼就没了人影。
正当两人打道回府,却见远处大树后头突然出来一人,只见他满头白发,微微佝偻脊背,又将两手插入袖口,着实颓废得紧。
那老头面色严肃,死死盯着刘明镜,刘明镜疑惑,却还是走了上去。
“当家的小心!”
严寒不知何时来到身后,急忙出言提醒。
刘明镜闻言摆手,心道这老汉既然能来象亲王府找人,应当不是歹徒,否则以他刘明镜最近的行踪,早不知道遭了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