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夏初时节,晌午时分。泾州城郊外的一座小村子里,闲蝉叹暑,池蛙鸣热,聒噪之声不绝于耳。村头的水塘子上,浮萍东一片西一片的漂着,许多蜉蝣在其间划水跳跃。几支荷花展着肥大叶片,如碧绿的纸伞一般,将阴影投到水里,替三两只顽皮小白鱼遮挡阳光。
塘边平整的黄土道边上,一株桃树肥绿正茂。
道上却一个人也没有。
此刻正当夏魔猖狂肆虐的时候,烈日炙烤,空气里没有一丝风。天地便似一座巨大火炉一般,炎暑气息无处不在,稠密如同实质。村民都躲在家里,一桶一桶的冲洗凉水,或躺在竹片凉席上大摇蒲扇。这般火热天气,实在不适合赶脚旅行,往来的过客都避到茶社饭馆中去了,叫一壶凉茶,一壶雪泡梅花酒,一碟茴香豆,坐着歇气,要等天气稍微清爽了再行动身。
笑迎客饭庄此时聚了十余名过路旅人,都坐在道边的小凉棚下,零零碎碎谈些天气阴晴状况和四方奇异见闻。
内中一个面皮黝黑的中年汉子似乎刚从南方过来,也不摘下斗笠,一脚踞在长凳上,不断搽拭面上淌下的汗珠。带着浓重鼻音叹道:“我只道岭南夏日热得厉害,却没想到过了黄河,北方的日头也是这般毒辣。”另一个客人笑道:“这位兄弟,你这是少见多怪了,北方天气四季分明,春夏秋冬景色气候都不相同,虽然不如南方那般时时温暖,但要单论夏天的话,这里的天气要比南方许多地方都热咧。”
那南方客人点头称是。一人抱怨道:“今年夏天热得早,才只五月末便热成这样,往年这时候可还凉爽。”停了少停,又有一人说道:“唉,天气这般酷热,看来申时之前是动不了身了。只怕今晚赶不到凤翔府去。”掌柜的正捧着一盘茶豆上来,听见他这么说,便问道:“客官是要去凤翔府?”那客人称是。
“您便是此时动身,今晚上也到不了凤翔府了。”掌柜的笑回道,将一壶茶水放到那南方客人面前。转过身来,又说:“您还不知道吧,三天前玉顶山崩塌了,泥石把此处通往凤翔府的山路堵得死实,官府正在派人清理呢。要去凤翔府,您得绕道过邠州才成。”
那客人连连顿足,状甚忧急,道:“阿唷!这便怎生是好?我约了人在凤翔府等候,绕道过去,岂不是还要多花两三天工夫?这可失了约啦!”掌柜的一张胖脸笑得跟弥勒佛般,道:“那也无法可施,这般天灾是谁也抵挡不了的。玉顶山好端端立了千万年,谁料到他竟然会塌了,毁了许多树木庄稼不说,山上金光寺可是连人带庙都给埋了净光。嗐!几十个和尚都到西方世界当菩萨去了。”
那客人听说,睁大了眼睛,惊道:“啊?几十个和尚都死了?闹得这么大?”掌柜点头。众人听了这个悲惨故事,都摇头叹息,均说世事无常,天灾**不可预测。正议论间,听得左边道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由远及近,‘得得’之声不断传来。众人都暗自惊讶,如此酷暑天气,还有谁会这般拼命赶路。一时众目聚集,望向道路。
一匹枣红马快如离弦之箭,裹着一团黄尘滚滚而来。马上乘客还在数十丈外,便已纵声喊道:“店家!一坛好酒!十斤牛肉!快快快快!”声音粗豪,听来是个中年男子。
枣红马甚是神骏,只片刻间已驰到店前,那乘客一收缰,马匹便立时收足,动作轻健干净之极。众人喝了一声采,见那乘客翻身下马,大踏步走进店来。自占了一张桌子,一迭声喊道:“有好酒好肉快些上来!老子快要渴出鸟来了!”
这客人神情粗狂,虬须如铁,双目精光四射,虎虎生威,看来甚是霸道。他背上负着几柄剑,显然是个有武艺之人。
掌柜的不敢怠慢,向内堂喊道:“一坛碧香稻,切十斤三香牛肉!”后面店伴应了。过不多时,捧着一坛酒掀帘出来。这店伴身体极瘦,捧着二十多斤的酒坛子似乎颇为吃力。一张蜡黄脸上,忧苦郁结,愁眉深锁,虽然年纪不过十**,但沧桑哀苦满面,看来却象个三十余岁汉子一般。那掌柜的见他这等模样,登时骂道:“跌粪坑的死狗贼!我没给你饭吃么?怎的走路跟乌龟爬一样?有气没力的,你当是在家里梦游呐?没看到客人在等着吗?”小二见当家的责骂,登时慌乱,急急小跑过去,哪知一个不小心,脚步被凳腿绊住了,打了趔趄,一坛酒脱怀出去,‘咣’的一声,摔在地上了,尽成碎片。酒浆流得满地都是,一时间满屋醇香。
掌柜的心疼得满脸肥肉抖动,破口大骂起来:“啊!你这短命欠刀的狗杀才!你的狗爪子折了么?!拧了么?!断了么?!抱坛酒都抱不稳当,你还能做些甚么?!这坛酒卖七两银子,你得给我偿来!一年,十年,一百年,一日偿还不清,一日不许离开我的店!”
这掌柜的面目慈和,笑容甚是亲切,对待客人也颇谦恭有礼,哪知他对手下伙计却竟然这般刻薄狠毒。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当下骂得兴起,见小二坐倒在地,一副茫然失措神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前踢他一脚,恨声道:“我雇你养你,每日不知化费多少银钱,你这狗杀才却从来不给我干点省心事!要么便是煮饭煮糊了,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