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道尽头,那张一劈为二的石桌已重新合拢,桌墩被一道铁链紧固,桌面的棋盘上尘土尽除,唯有那把长满绿锈的银酒壶,四只酒杯依然摆在桌边。
卢玉峰似是喝醉了酒,披头散发,从拱道中迈着醉步向那石桌走去,高声诵道:“今有江南四君子孤独兰、施若梅、江修竹、白秀菊不容于俗世,愿效诸葛武侯隆中之举,以古墓为草庐……”他诵的正是那“江南四君子”的墓志铭。
拱道一片死寂,只有他醉步的“嚓嚓”声清晰可闻,似乎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那一刻平静。
卢玉峰眼神游移,不断往四面打量,他饶是胆量大却也分外紧张,他靠近那石桌前一丈,正诵道:“天公地母为证,孤独兰与施若梅……”
“梅”字刚一出口,又是眼前虚影—晃!
死寂的空气竟似凭空震颤了一下,变得朦胧而诡异,卢玉峰眼角的余光中就现出了那一抹红影!
他虽是早有准备,转目望时,仍是背脊直冒冷汗!
那红衣女鬼已悄然现形,此刻她已理开乱发,露出一张完整的脸来,那似乎是她死前的遗容,恰似锡箔纸包着的骷髅头,发着毫无生气的青沥沥的光,那一双石榴红的血瞳似在滴血,就在与他对视一瞬,她那悲冷凄恻的恐怖哭声瞬间响起!
卢玉峰恍若未闻,继续高声诵道:“结为夫妻,白头偕老,立誓永不问俗世纷争,怡情于丝竹管弦、弈棋论道、煮酒谈诗、丹青泼墨……”
诵到此处,那女鬼忽然凄厉尖叫如同裂帛:“有违誓言者,天人共戮!有违誓言者,天人共戮!……”这叫声高亢扎耳,犹如无数个银瓶次第炸裂。
幸好卢玉峰上次刚入枯梅墓就经了这一遭,立刻收慑心神,运起灵力相通的心法,猛提真气护耳,但也不免血脉激荡,邪火更盛,似已加速了尸毒的蔓延。
许久,这尖叫声倏然止息,却传来一阵滴滴答答之声,那女鬼的双目竟淌下两行血泪来。这是异常惊悚的一刻,但卢玉峰除了恐惧异常,竟对这女鬼心生一阵莫名的怜悯,就在不久前,他也曾为萧韵兰流下血泪,心道:“无论是人是鬼,竟都不免困惑于一个情字!”
卢玉峰强压恐惧,朗声道:“若梅,我是你的孤独兰哥哥!”
那红衣女鬼果然衣袂飘飘而来,发出幽怨枯涩的老妇之声,道:“孤独兰哥哥,咱们已拜过天公地母,就差夫妻交拜了。”果然又要俯身在半空叩拜!
卢玉峰突然冷笑道:“若梅,你看这是什么?”他突然端起鸣鸿刀,刀尖上正挂着一个微微颤动的肉块,泛着血腥的红光,正是血太岁!
只听“啊”的一声凄厉尖叫,红衣女鬼仿佛遇到了命中克星一般,颤抖的就像一片暴风雨中的红色枫叶,狂吼道:“不不不,我的腿!”
她眼瞪如铃,阴森的白牙咬住惨白如同锡箔的嘴唇,猛一俯首,右手向内凌空做了一个迅疾无比的挥剑动作,腰部以下的红衣就已断裂在地,被一阵阴风卷向拱道深处的黑暗里。
卢玉峰微微一笑,似乎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原来他回想起红衣女鬼现身时虚飘飘没有下半身,便已隐约猜到她是大婚前夕突见双腿被血太岁侵蚀成肉饼,挥剑自残而死。
这时,衣袂翻飞声骤然响起,穆、李二人忽然纵身飞落,穆玄清高声道:“孤独兰大哥终于找到你了,快陪修竹下一盘棋,秀菊快快给大哥斟酒!”那红衣女鬼仿佛回忆起了什么,纸人般的半截身躯飘在半空,吃惊地盯着三人。
穆玄清一把将卢玉峰拉到石桌前坐定,二人刹那间走子如飞,李素婉已端起银酒壶满满斟了四杯,先倾了一杯在地上,道:“先敬若梅姑娘在天之灵!”
卢玉峰却瞥见红衣女鬼已愤怒的几乎发狂,伸出两只鬼手就要抓向李素婉,显然她对白秀菊有种刻骨铭心的仇恨,白秀菊到底做了什么?难道血太岁害人是她的“杰作”?难道他们对孤独兰谋害恋人的推断是完全错误的?
卢玉峰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惊恐得几乎让他失声大喊,而这件事几乎就是这一桩命案的最大铁证!
——天下所有的新娘,在大婚前一晚都绝不会和新郎同宿,以江南四君子的品行亦不会例外,而当时古墓中唯一的女伴正是白秀菊!
卢玉峰忽然纵声大笑,道:“秀菊姑娘,你父亲真的是东瀛普通商人吗?”
李素婉何等聪慧,当即会意,高声道:“孤独兰大哥,怎么会不是呢?他老人家一辈子忠厚老实,生平连一只小小的蚂蚁都不忍心踩呢!”
红衣女鬼血瞳冒火,凄厉地尖叫起来:“满口胡言乱语!她是父亲是东瀛伊贺谷忍者藤原枯空,而她就是藤原秀菊!”
卢李穆三人闻声立刻被深深震撼,心道:“原来东瀛人‘鲸吞中原’的计划竟酝酿于二十四年前?这些倭寇真是狼子野心!如此看来,藤原秀菊追求江修竹的目的,不过想学他那举世无双的剑法!“
三人暗想:“那她为什么要谋害施若梅呢?莫非她想除掉施若梅,彻底控制智勇双全的孤独兰,让其拜倒在罗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