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什么诗不诗的,都是你那个老师给你灌了迷魂汤,诗有什么用?诗能当饭吃吗?诗?嘿,连狗屁都不如,狗屁还有一股臭味,诗有什么?什么都没有。
我说,对呵,诗有什么用?诗人有什么用?做诗人是很危险的,做诗人么,在唐代还算可以,但是在现在就不行了,现在谁做诗人,谁写诗,谁就会成为反革命,谁就要被打倒,被批判。
封阿大听我把事情说成这样,直摇头,说,没这么严重。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潘小纯。
潘小纯?封阿大说,是不是在厨房里干活的那个潘小纯?他可是一个能烧酱油猪头肉的大厨子呵。
我笑起来,对封阿大说,你是听谁说的?
戴家兄弟。
你也知道戴兄弟?
知道,知道,我们这儿村里人全都知道戴家兄弟的事,傻呀,戴家兄弟,没事做,就把自己好端端的名字改了,嘿。
我说,连改名字的事你们也知道?
封小妹说,都知道,他俩要做造反派头头,只得改名字,不改名字,就做不了造反派头头。
我笑得前后翻转,说,是,是,为了做造反派头头,戴家兄弟什么事都愿意做,什么事都愿意做,不管什么事,戴家兄弟都愿意做,真是世上少有。
封阿大说,要改,也应改个好听一点的名字,看,潘同志,看,潘同志,最后改成了这样,傻呀,戴家兄弟。
封小妹说,爸爸,不要说戴家兄弟的事了,说说潘同志的事吧。
对,说你自己的事。封阿大对我说。
我低了一回头,慢慢说,让我说自己的事,可以,但你们要绝对相信我说的话,不然,我说了,也是白说。
潘同志,你说,我们相信。封阿大说。
我说,我已经死过一回了,我刚从阴间逃出来……
你又来了,老是说这话,像个神经病。封阿大说。
封小妹说,爸爸,不要打断潘同志说话,潘同志说自己是从阴间逃出来,好,就算是从阴间逃出来,让潘同志说,说自己是怎么死的,又是怎么从阴间逃出来的,潘同志说的是真是假,我们听听也没事。
你懂个屁,封阿大骂自己女儿,他这是在搞封建迷信呵。
我急忙说,不是的,我说的绝对是真事,不是什么封建迷信,我只是忘了,自己是怎么死的。我又自言自语说,干校没了?这么大一个干校就这样没了?
没了,封阿大说,这是真事,不是封建迷信,听说“文革”是搞错了,连“文革”都搞错了,干校还能存在下去吗?没了,解散了,干校里的人都回城里去了。
“文革”搞错了?我一听是这样,心里不禁格噔一下,这要是真的,那就太好了,怎么,在我死去的那些日子里,中国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好呵,这个变化来得好,来得及时,真是大快人心。我说,好了,不说干校的事了……可我真是忘了,我是怎么死的。
不是被狗咬死,就是跳井淹死。封小妹突然这样对我说。
我听后,脑子“轰”的一声响,她怎么会知道我的事?这太神奇了,我真就是这样死去的,我有点想起来了,我先被狗咬,然后又去跳井,我先被狗咬死,然后又跳井淹死,这两种死法我都占全了,这两种死法我都经历过了。我大声叫道,对呵,封小妹,你说得对,我想起来了,我是用到了这两种死法,先被狗咬过,后又去跳井,但到底是哪种死法要了我的命,我就不知道了……不对,我说,我这会儿全想起来了,是狗把我咬死,然后我的灵魂又被别人领着,跑到干校里那口大井边,到了大井边,我头一低,就跳了下去。
不行的,封阿大说,那个领潘同志去井边的人,那个人,那个人,就是那个人,是要受批判的。
不是受批判,是吃官司。封小妹说。
我说,你们不知道,或者说,我说了,你们不会相信,那个领我去井边的人不是人,而是鬼。
别搞了,潘同志,你到我家里来了没多少时间,却说了那么多封建迷信的话,潘同志,你这也就是在我家里说,要是跑到外面去说的话,潘同志,不是我说你,你是要吃官司的。
爸爸,封小妹说,这不会吃官司,这只会受批判,爸爸老是把话说错。
我说,对,对,是受批判,不是吃官司,但我说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呵。
封小妹说,潘同志,你这么懂诗,怎么会相信那些鬼神之说呢?
我懂诗?
一股热流……这就是诗。封小妹说。
我把头猛地抬起来,说,还有一句呢。
风吹过来了,树叶在颤抖。封小妹说。
要死,这个封小妹,我的想法她全都知道。
封小妹说,潘同志,你也知道泰戈尔?
我知道泰戈尔?那是什么东西?
潘同志,你倒会装。
我会装什么?
装不知道泰戈尔。
泰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