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睡了两天两夜,所以当天夜里我根本无法入睡。Du00.coM实在不行,我就出了屋子,在月色里慢慢走着。但光是走,不做事,对于我来说也是难受,我在干校参加劳动,身子都动惯了,一旦空着没事做,会很难受的。走,去厨房里干活去,反正厨房的活都是要由我来干的,白天干,夜里干,都一样。
我回屋子,穿上一件衣服,去了厨房。
我打开厨房门上的铁锁,进厨房,打开灯,先朝整个厨房看一遍,呵,整整两天两夜了,整整两天两夜没来这间厨房了,我想念这间厨房呵。
干什么活呢?洗菜?不高兴,洗碗?没碗可洗。洗手洗脚洗屁股?瞎胡闹。我沿着厨房里灶台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闻味,有,有好闻的味道,对了,我在十天前,曾在厨房几个大罐子里用佐料泡了一些猪头肉,本来是要用这些猪头肉来烧菜的,可是没成,一是因为猪头肉的量不够,烧了,也不够大家吃,二是因为我突然出了那件昏睡两天两夜没醒的事,如此一来,这些猪头肉就被泡在大罐子里无人问津了。对了,这会儿就把猪头肉起出来,洗干净,烧了它们,等明天就让干校里的人吃一顿酱油猪头肉,量少,就少吃点,好多天没吃到酱油猪头肉了,干校里的人一定是嘴馋得厉害。
我干了起来。罐子的盖被打开,好么,味道真香,这些猪头肉被泡时间特别长,所以罐子的盖一被打开,就有一股浓浓的香味冲入我鼻孔,我被这股香味熏的,快有点醉意了。
我正在忙活,头一侧转,看见王副县长的儿子站在厨房门口……现在是深更半夜,这事要是放在别人身上,见厨房门口猛然出现一个黑色人影,那是要受惊大叫起来的,可我不会,我已经去过石湖底下了,我同成群成群的鬼魂交往过了,现在的我连鬼魂都不会感到害怕,在半夜里突然见到王副县长的儿子,我能感到害怕?我不怕就不怕了,但我镇定得太过厉害,我见到王副县长的儿子,竟然会对他说,你来啦?
嘿,王副县长的儿子听我这样说,心想,厉害,潘小纯居然能猜到我会来厨房,便说,你是很厉害的,我要跟你学一点手段。
我也不躲他这一说,接上去说,好的,我知道你会跟我做好朋友的。
我会的,我很想做你潘小纯的好朋友,他说着,就像跳舞一样,跳进了厨房。
我说,你想做我的好朋友,但你叫什么名字,都没跟我说。
我的名字跟你的名字差不多。
跟我的差不多?
差不多。
说。
王小纯。
你真叫这个名字?
真叫这个名字。
你是为了讨好我,才这样跟我乱说的吧?
哪里呵,我就叫这个名字。
我反复在嘴里说着“王小纯”这三个字。
潘小纯,你半夜就来厨房干活啦?你真辛苦,我们平时吃的东西,都是你半夜起来烧好的?
我笑笑。
王小纯突然吞吞吐吐说,我爸的事,我爸的事……
我知道。我说。
我爸他其实是个大傻瓜,谁会像他那样,在别人面前说那种话?
你爸没有乱说话,是公共汽车上那个造反派乱说你爸的话,你爸只是倒了霉。
那人是造反派?
是,怎么不是?不是造反派,就不会去向上面汇报你爸那事了。
我爸说话本来就是那个腔调,说“主”字的时候就像是在说“猪”字,没办法,谁叫他是苏北人呢。
苏北人没错。
那么哪里人错了?
山东人错了。
山东人错了?王小纯不明白,问我。
那个姓江的,那个姓张的,那个姓康的,他们都是山东人。
湖南人呢?
我一怔,厉害,这个王小纯真够厉害的,一下子就说到了这个事,但我不敢接这话,我说,不说这个,不说这个,我们只说山东人。
王小纯说,现在全国都在批林批孔,那个姓孔的也是山东人。
我一拍手,说,对呵,那个姓孔的真是山东人,所以要痛加批判。
不对,王小纯说,不对,潘小纯,你刚才说那几个坏人都是山东人,他们现在都在批判姓孔的那个山东人,难不成他们会对自己同乡下如此重的手?
我说,人家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可他们不是这样,所以他们都不是好东西。但他们几个人为什么要这样,我也不太明白。
我明白。
嘿,这个王小纯,我倒要听听。
王小纯说,山东尽出好汉,因为这个原因,山东人要批判山东人。
我说,你这是哪里跟哪里呵?
不到长城非好汉,都是好汉,都不是普通百姓,都是心狠之人。
原来是这样呵?我有点吃惊。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