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一个干校里的人路过这儿,那人好像听见了我说的话,但好像又听得不太清楚,只听见了部份我说的话,在我话里的“狗生活”三个字肯定是听得清楚。www.DU00.COm
潘小纯,那人隔得老远,对我说,你不光会烧猪头肉,还会写诗呵。
我浑身一抖,那人听见我说什么了?我刚才说的全是反动话,我这些话只能当着戴家兄弟的面说,我不怕他们出去跟我乱说,他们有把柄被我捏着,但若是被别人听见我说的反动话,我就要遭殃了。我苦笑一声,说,对,写诗,写诗。
那人不走了,站在那儿,对我也是笑,但他的笑不是苦笑,嘿,狗生活,这一句本身就可以入诗了,潘小纯,你烧的猪头肉确实好吃,可现在看来,你写的诗肯定也是好。
我突然像发疯一样,跑到那人面前,一把将他抓住,说,好呵,你这个反革命,竟敢在这儿公开骂主席。
那人吃了一惊,说,我什么时候骂主席了?
我回头问戴忠傻,他是不是骂了主席?我们干校上次开过一大会,在大会上,戴忠傻同志宣布过,从今往后,在干校里谁也不准说“猪头”两字,说了,就是反革命。
戴忠傻走到我身后,慢慢说,我是说过这话。
那人一下子被吓得要瘫下身子,但被我牢牢控制住。
我对那人说,你自己看着办吧,你说了猪头,而且是用苏北话说的,这样说最危险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没说苏北话,我不会说苏北话的,我只会说姑苏本地话。
好,我说,就算你用姑苏本地话说了猪头,那也不成,戴忠傻同志已经宣布过了,谁也不准在干校里说猪头,说了就是犯错误,特别不能用苏北话说。
我没用苏北话说。
你说了,你一说,就成了反革命。
潘小纯,那人哭起来,对我说,潘小纯,我真不是有意说的,我也不会反对主席,潘小纯,你想想,我要是真想反对主席,不会独自一人躲在暗处骂主席吗?
好呵,我叫起来,你竟敢躲在暗处骂主席?快,把这个现行反革命抓起来……喂,我突然这样对那人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王。
你姓王?
我姓王。
你真姓王?
我真姓王。
我在手上把那人抓得更紧,你跟王副县长是什么关系?
那人低着头,轻声说,我是他儿子。
我大吃一惊,原来他就是我日思夜想的那个死鬼王副县长的儿子,原来姓王的在这世上还留有后代。要不要帮他说话?可是,我现在又能说什么话去帮他呢?我本来就不想害他,我为什么要突然像发疯一样揪住他不放呢?因为我刚才说了几句不好的话,我说了狗生活不狗生活的话,我怕被他听见,怕他去向别人乱说,我是怕这个呀,所以我先发制人,抓住他说猪头的事,我要让他见我怕,我手里有了他说猪头的罪证,我就不用怕他去外面说我坏话了,我是出于这个原因,才跟他闹的,我这是跟他假闹,不是真闹,我从来就没与人真闹过,假闹比真闹好玩多了。现在好了,他竟然是王副县长的亲生儿子,王副县长是个倒霉蛋,我可不能再让他儿子也成为倒霉蛋,我要帮他。我打定主意,放开手,对身后戴家兄弟说,他没说,他什么话也没说……若是我说到这儿不说了,事情就蛮好了,可我不,我接下来这样说,他没说反动话,我潘小纯也没说反动话,我没说狗生活不狗生活的话。
王副县长的儿子听我这样说,便对我说,你哪里说过反动话了?你只说了狗生活,这不是反动话,这是诗。
我说,不是这样,我是说,我们干校里的人过的日子就跟狗过的日子差不多,我们干校里广大干部群众现在所过的生活就是狗过的生活。
王副县长的儿子听得两眼睁大,气都不敢喘,他说,潘小纯,你这才是反动话呢,我要去向领导汇报。
我冷笑一声,说,领导就在这儿,你赶快汇报,我是指戴忠傻。
我……王副县长的儿子傻在那儿,不说一句话。
我又把王副县长的儿子抓住,你去不去汇报?你不去汇报,你就不能算是王副县长的儿子。
我……
我把王副县长的儿子拖到戴忠傻面前,说,你快汇报。
我不了,我说错了。
我不停手,把王副县长的儿子拖到那两条狗旁边,说,你说,我们干校里广大干部群众过的日子是不是就是狗过的日子?
是,是。
是不是还不如狗过得好?
是,是。
好,你也这样说了,你就不要说我了。
王副县长的儿子说,我从来就没想去汇报的。
我暗想,要真是这样的话,我刚才就真只能是与他瞎玩玩了,我说,我也是,我只想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