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也只有她,能让我暂时忘记很多不开心的事。忘记那些不堪往事,就是老天对我的宽恕,哪怕只有一时一刻。”雪姨看着远处的湖面,淡淡地说。她的脸上仍是泪光闪闪。她的思绪飞去遥远的过去,那里堆积着许多不愿触及的往事。
千叶俊雄看着她,问:“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雪姨轻轻摇头,面色哀伤。
千叶俊雄便静静地等着她再度开口。
雪姨轻轻地道:“女人再聪明,也绕不过一个情字。我常问自己,为何会走到这一步。我生于非凡世家,年少时自恃貌美聪明,誓要嫁天下第一的男子,结果……”她凄苦地笑了一下,像是自嘲:“我遇到了一个人,一个看上去完美无缺的人,待我实在好,我相信他是真心爱我的,竟然心甘情愿地任他摆布。后来我嫁了另外一个人,他应该算是天下第一的人,结果他只是把我当成另一个人的影子。我啊,终究是太笨了。伤心之后,我也只想像一个平凡的女人一样,不再奢求什么,只求能和自己的孩子在一起,看着她们开心地长大。可是,我竟连这点福分也没有!我可怜的小女儿,她也像美鹤这般年纪,乖巧无比的孩子,竟然遭了她亲生父亲的毒手!”说着她泪光闪起,“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我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我之不幸,全因自己执念,害人又害己,可我女儿……她小小年纪有什么错?就算是老天的惩罚,惩罚我便好了,我的孩子,她有什么错?为什么要受这罪过?都是我的错……”雪姨说着转身去面对着空旷的湖面,身子渐渐地矮下去,溃跪在地上,掩面而泣。
她讲得并不详细,千叶俊雄只能半听半猜。但身为人父,他怎能体不会到那种儿女受到伤害时犹如刀割斧凿般的心痛?
又是一阵沉默。
“雪夫人,你这是错怪罪自己,纵使是你遇人不善连累了孩子,但加以毒手的人不是你,何苦为难自己,替他人背这罪过?”千叶俊雄劝她,又道:“人生在世如沧海一粟,沉浮又怎能全由自己作主?”
雪姨听了,泪又多了三分,心中压抑多年的痛楚止不住地随着泪水宣泄而出。
千叶俊雄没再说话,周围又是一阵沉寂,只有雪姨的抽泣之声。
过了一会儿,她渐渐地恢复平静,她又道:“谁知天上品,何故落凡尘?年幼的时候,父亲喜欢叫我飞雪,说我像天上飞下来的白雪,干净,纯美。可是没想到,天下这么大,我却偏偏落在了一条万人踩踏的路上,再白的雪,也成了泥泞。我来到山庄,本只想在这里了此余生。没有想到,这里竟然有一个庄主这样的男子,更没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会替自己可惜,何当年我遇到的是别人,而不是你?”她慢慢站起来,转身看着千叶俊雄,幽幽地道:“可是,庄主为何宁可独自思念一个不在的人,连多看一眼旁人都不肯?”
千叶俊雄似乎不经思考便回答道:“我深信她尚在人世,我定与她有再相遇之时。就算……哪怕只能黄泉相见,我也想以坦荡之心来面对她。”在他内心深处,那些生生世世的誓言他从不曾忘记,她的位置亦从来无可取代。
情深至此,铁石心肠也未免为之所动。雪姨的心更是一酸,她顿时明白了千叶俊雄的真正心思。感动之余,她小心地问道:“可不可以讲一讲你们的事?”
千叶俊雄的内心被这话击起了千层浪,那些尘封的记忆在心底蠢蠢欲动。多年来,从没人敢问起他这个问题,即使美鹤,甚至是他自己。也许是因为心痛到不忍提起吧,父女俩各自找一些不相干的事情填满每个日子,尽量不去直面。
现在这从未被提及的记忆被翻动。那些情景、那些声音由远及近,逐渐清晰。那在茶马古道上策马扬鞭、凶神恶煞的红衣少女,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在僻静的房间中静静躺着的她,在泉水边追逐飞舞蝴蝶的身影,那是他刚刚喜欢上她的时候,刚好是春天的季节;在艰苦的地方夹杂在一大群人中间辛勤劳作的她,那时他们刚刚不顾一切成亲,代价之巨,无人能及,而他却第一次感觉到人生浓浓的幸福;忍着疼痛还强笑着跟他说‘如果是儿子不准你打他’的她,那是他第一次为人父,那一天也是他一生中最可怕也最幸福的一天,她差一点就离他而去了;还有抱着生病孩子一起在小床上睡着了的她;在烛光中带着微笑一页一页翻看孩子们写得歪歪扭扭的字的她……
一件件细腻往事,现在一下子涌回到千叶俊雄的脑海中,他们一同走过了太多岁月,可以回溯的记忆太多太多,多得令他头脑有些发胀,眼睛也有些胀了。等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时,他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呆了,只见雪姨不知何时已站到他面前。
“她应该是个极美的人。”雪姨见他许久不语,猜测道。
千叶俊雄点点头,酸涩地笑了一下,轻抚着身边一株芬芳绽放的金色秋菊,说:“若我是这株树,她便是这树上的花,我一生本应沉闷无奇,遇上她才识得冷暖,品尝喜悦。如今她不在,我其实就是一株残枝。她给了我这一生都不曾奢望得到的美好光阴,我却来不及待她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