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哪里都没有个落脚处。王经左思右想,忽然想到了赵成。对呀,赵成在时不是常说,出了玉门关那片地方都归节度使管,朝廷的政令多半传不到那里去么。现在自己在中原犯了罪,何不像赵成一样,跑到那里去投军,一来可以避祸,二来也随了自己的心愿,这比漂泊天涯强似百倍。
于是王经开口道:“倘若真能走脱,去处我已经想好了。我一路往西走,到河西陇右一带投军,豁出性命挣个军功,赎了这戴罪之身。”
老王头一听要投军,又摇起头来:“不成不成,这河西一带连年打仗,死者十有八九,躲那里还不如自首,许能活命哩。”
王经再次顿首道:“爷爷一番苦心,孙儿心领。只是我虽是犯了大罪,但也读了十年诗书,纵使不能经邦济世,也不能浪迹天涯苟且偷生啊。现今求学无望,只得效力疆场。即便战死,也可收了忠骨回乡安葬,年年乡社也有个祭拜;倘若苍天有眼立了军功,博个封侯拜相,岂不胜读书百倍?况且,先前算命的也说我命中有兵火,既是天命,躲也躲不过,逆之则亡啊。”
老王头听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心里虽放心不下,但也不反对了。于是说:“既是你主意已定,那就由你自己去吧。只是要赶快收拾些东西,今夜便走,抄小路,莫被乡邻撞见。”
王经当下收拾了些钱物,又与家人泣涕了片刻,对着户门连拜三拜,当夜便离开了赵家庄。于路取出那把藏了多时的横刀别在腰上,沿小路折上大道,一路往西走去。老王头一家不敢迎送,只得站在窗前默默地看着王经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回头一家人又长吁短叹哭了大半夜。
安西地面北风正劲,镇胡楼前红旗猎猎。
四十三名百战余生的士兵迎着北风楼前列队,等候连云堡参将大人的校阅。这是军中一年一度的冬阅。校阅之后,兵士们将饱食一顿,并开始准备粮秣以迎接大雪封山的日子。
午后,本就微弱的阳光逐渐隐没在阴云中,天空不久就开始飘起细雪,可地上的士卒谁也不敢怠慢,依旧一个个如松直立。为了这次观兵,李校尉带着兵们起早贪黑的忙活,刀枪磨得锃亮,弓弦重新上胶涂漆,甚至铠甲上的每一个甲片都用布细细擦过,搞得一尘不染。照往年,镇胡楼的兵士们从不爱搞这套虚的,大伙只靠自己砍下的一颗颗吐蕃人头说话。可今年不同了,虽也立了头功,可仗打得实在惨烈,一个百人队折了大半,队伍拉出来一排,稀稀落落的,样子十分凄凉。于是李校尉训道:“人是少了,士气不能落!咱镇胡楼的兵今年夺了头功,可不能让人看着像是群打残了的败兵!四十个人受阅,就要像四百个人一样,这才不丢咱镇胡楼的人,这才对得起战死的七十四个弟兄。怎么做?那只能在细处下功夫,要把身上穿的、手里拿的擦得能照出人影来,腰杆要挺得笔直,军令要吼得震天动地!只要把参将大人哄乐了,到过年老子都有好脸色,要是谁出了半点叉子,那就好好赏一顿皮鞭!”一席话说得兵们一愣一愣,军士们不指望他有什么好脸色,但一顿皮鞭却消受不起,于是铆足了劲,从早忙到天黑,第二天再把队一排,可把校尉乐坏了:“嘿,他娘的,老子要不是眼花了,怎么看见皇上的御林军了。”
天越来越冷了。
老枣手握红旗站在排头的位置,身上明光铠上的大铜片直接把阵阵的寒气刺到衣服里面,使老枣实在忍不住想打哆嗦。为了不至于抖得太厉害,他撑紧了浑身的肌肉,像个石头人一样戳在地上,时间一久整个人都有点僵直。排在他旁边的是弩手习武,穿一身皮甲,照理这比老枣穿的铁鳞片耐寒一些,可习武却明显地打着哆嗦,像是得了伤寒在打摆子一样,弄得第二排一些士兵忍不住偷偷笑他。老枣也觉得他太碍眼,于是偏过头去小声说:“不要咬牙齿,嘴巴松开,身体绷直……”
习武试着照做,果然有点效果,抖得不那么厉害了。这时,李校尉骑着马沿路跑来,对大家说:“快站好了,将军大人到山口了。”
大家赶忙打起精神站直,斜眼里偷偷望着山口方向。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功夫一彪人马出现在大伙的视野里,为首的一个骑着枣红大马,头顶闪亮的青铜鏊兜,一袭火红的战袍裹身,一眼就让人看出他就是将军。后面跟着十余骑,一个个也都衣甲鲜明,煞是威风。
人马走到近前,李校尉跳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做了一个揖道:“镇胡卫所全军集合听令,请参将大人观兵!”
参将骑在枣红马上抬一抬手说:“请!”
话音刚落,老枣在队前大喝一声:“行礼!”四十多名士兵一时扑地一声,齐刷刷单膝跪地,大声喊道:“参见将军!”
动作整齐划一,喊声震天动地。
参将看了打心眼里满意,于是作了个手势说:“弟兄们免礼!”
哗!队伍又一下子齐刷刷地站起来,恢复刚才那种如松直立的样子。
接下来就是要观兵了。参将跳下马走到队伍跟前,用一种威严的步态从士兵前走过,把每一个士兵都仔细端详了一番。这使他看到了这支部队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