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沾上什么好成分的光,日子过得一直比较紧。他平时就很爱喝点小酒,一喝了就开始教子:对着高建明大讲什么一技安身、信义立命的道理。
高建明那时候还小,教育听多了,多少还是能在心灵里留下痕迹。除了类似教育,印象最深的就算是父亲喝酒了。
岁月如同被鞭子抽一般的没命狂奔,高家日子一直平平安安,没什么大风浪。转眼间,儿子高建明高中毕业,考上了广东某大学。
上大学,对20世纪80年代的人来说简直就是美好未来的代名词。高建明的父母自然在街坊四邻的赞美和羡慕中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高建明大二那年,他父亲出了趟差,目的地正是儿子上大学的大城市--广州。回家后,一进门就开始显摆,从包里拿出一个色彩艳丽的盒子,不用问,一看就知道是酒。母亲就问他哪来的,说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包装呢。父亲一脸的神秘,告诉她,是给车间主任捎的茅台,140一瓶。
“多少?140?”母亲显然是被这瓶酒给“雷”倒了,眼睛瞪到极致:“就这一瓶?”
“对呀,我也是头一次买这种高档东西。主任不是总爱喝两口吗,平时对咱家也不错,我就给他捎了一瓶。”
“你意思是送他?天,太贵了吧!都快够我们一家俩月的生活费了!”母亲有些抱怨,不住地唠叨着。
“我倒是真想送他,不过,第一是我买不起,第二估计他也不能要啊。我走的时候人家给我带钱了,让我尽量给弄一瓶。”父亲边说便从口袋里翻钱,“我告诉你啊,不过这次,还真的能送给他了。”
母亲有些不解,手里一边忙着做饭,一边抬眼斜睨着他。
原来,父亲也早就听说这东西很难买,临走时告诉主任,说尽量试试吧,买不到回来把钱还他。结果这一趟不是一般的长见识,到了广州跑了几家商场才知道,茅台太稀缺了,普通人根本买不到。倒是有家商店说是有货,但需要什么侨汇券,父亲没那东西,也没细问。
本来,这茅台到此他也就放弃了。
结果他趁着出差,顺路去看望一个亲戚。虽然平时不怎么走动,但亲戚还是特别热情,又是请吃饭,又是请喝酒,而且都是他说不上来的高档地方。酒过三巡,慢慢一聊才知道,这个亲戚竟然参加过中越战争。早些年父亲听说这个亲戚当兵走了,但一直也不知道他还打过仗。其实,用亲戚的话说,那叫“命好”,一上战场就被流弹打个正着,都没来得及开几枪,就退二线医院了。负伤的时候身边一个战友也伤得不轻,他是拼着命把战友拖了下来。
后来,亲戚和战友就再没断过联系。
而他说的“命好”除了指能活着从战场上下来之外,还有另外一层含义:他拼死相救的那个战友在海外有亲属,据说发展相当好,类似于民族资本家的级别,新中国成立初期没少为国家侨汇作贡献。战友家理所当然也就成了福建省重点照顾的侨汇户。
就这样,他们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生死之交。用现在的话讲,关系位于“四大铁”--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分过赃、一起嫖过娼--之首,自然是没话说了。在战友的拉应照顾下,他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有了份好工作,娶了个好老婆,分到了好房子,还买了摩托车。
酒一喝高,亲戚俩越聊越近乎。亲戚就问高建明的父亲,有什么困难。父亲其实也算个老实人,没想过什么逮着个高枝就往上攀的那些事,说自己虽然不富裕,但也凑合着有吃有喝,没什么大困难。
喝过酒的人都知道,酒一喝高了,仗义劲儿都能甩出油来,那是相当的豪迈。
亲戚抓住他“没什么大困难”那句话不放,说没大困难,说明还是有困难。这样吧,于是就兜里掏出点钱,说亲戚多年没来往,这次以后我们就要亲密往来,走得更近一些。这钱拿着回家给嫂子和孩子买点东西。
一直以“信义立命”教育孩子的父亲反复推辞,坚决不要。哥俩就在饭店里你来我往揪扯了半天,引得很多吃饭的旁桌都纷纷投来五颜六色的目光。
最后看情况实在推脱不开,高建明父亲就说,这钱我肯定不能要,但我要你帮我个忙--买瓶茅台!
说着,父亲把主任给拿的140块钱掏了出来。
亲戚把父亲的手推回去,然后大拍胸脯,说这东西光有钱不见得能买得到,需要有侨汇券才行。这样吧,我给你一些侨汇券,都是那个战友给的,我现在也基本上用不完,没那么多稀缺东西可买。有了侨汇券,你自己到华侨店里应该就能买上,还便宜很多呢。
酒终人散,经过这一顿推杯换盏,哥俩的关系显然已达化境。亲戚还专门给高父开了一间高档酒店的房间,让他退了招待所,还陪着高父专门去了趟正在上大学的高建明的学校,把他也叫到酒店,父子俩在“宫殿”里算是美美睡了一晚。
这亲戚还真仗义,第二天一大早,高建明和父亲还没起,他就过来了,和他一起来的,是150张侨汇券。
一直过着平凡生活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