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上,郭解忽然想起赵易曾告诉他,他生父郭族生长的旧家轵县,就在洛邑的黄河以北二百来里之处。如今既然都到了这里,那么便去凭吊一番吧。他对卫青讲明去意,只说轵县是旧籍宗族所在之地,要去寻亲,四人便举手作别,南辕北辙了。
郭解寻了一家船户雇下渡船。登舟之时,郭解忽然看到,岸上一大片荒芜的河滩,密密麻麻全是坟冢,不下万千之数。冢上荒草连成一片,看样子已是很久没有人祭拜的荒冢。
“船家大哥,你们贵地人口分散,这个村子居民并不很多,何以有这样多的坟墓,又是许久无人照管?”郭解问道。
“小哥,那些不是我们本地人的埋骨处。”
“哪里来这样多的外乡人?”
“呵呵!那些都是从前死士的尸骨!大秦****而亡,咱们大汉朝没立国之前,又有多少人想得这个天下!这里今天来一个王,明天又来一个王,打了很多仗,来来回回死了好几万人,都埋在那里了!那些坟墓有的有名,有的无名,还有的三五成群或者百十号人埋在一起呢。他们有的是贵族之后,有的却是贱民,如今都死在一起了,谁还分得清那些!收尸的人只想着快些掩埋,不要传播瘟疫,才不管你身份的贵贱高低!”船夫说道。
“原来如此!汉家如今的天下,竟是用这么多人的性命铺垫而来的!”郭解叹道。
“那些人也是傻。平平安安坐地在家里,守着妻儿好好过完一辈子,不好吗?偏要争什么天下,自己死了不算,还要带累死那么多的人。争那劳什子有何用处?只有讨死!高皇帝天下只有一个,能征善战的项王不也被他打败?若大家都不打仗,拱手就请高皇帝坐他的江山,大家都活着,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岂不是好?”船夫一边摇着撸,一边摇头晃脑地评头论足。
郭解无语。他的祖父韩信,父亲郭族,都有想夺取天下的志向,结果不但未曾撼动汉室分毫,自己却都死于非命,受他们牵连而死的人,更是良多。他们都是才智超群之人,包括秦末并起的那些意欲逐鹿天下的各路豪杰,而这些人的见地,却还不如眼前这一个无知无识的舟子。郭解叹了一口气。父亲郭族,遗命自己秉承父志,夺取汉家天下,可这路又在哪里?也许过得几十年以后,自己也成了这些无名荒冢中的一员,也未可知。
“黄河黄河莫奔流,奔流东去兮不回头。君不见,古滩头,豪杰草芥一同休。”船夫唱起歌来,音调和着浪声风声,竟显得异常高亢激扬。
“豪杰草芥一同休,豪杰草芥一同休……”郭解心里默默和着船歌,体会其中滋味,双眼不知不觉已是潸然潮湿。那初见黄河时的满腔豪情热火,竟被浇灭了多半。
渡了河,郭解递了一袋三铢钱,作别船夫,打马上路。又走了大半日,行到天色漆黑,这才来到轵县。第二天,他辗转问讯,终于找到了父亲郭族曾经居住过的家。这个农庄又在轵县县城以北的五十余里。蒯彻当年送走赵易和郭解之后不久,便与世长辞。他遗命把他名下的土地,都分赠给了生前的雇工们。在这些雇工的指引下,郭解找到蒯彻的墓地,拜了几拜,凭吊一番。蒯彻当年的老宅,早已年久拆除,当晚,主仆二人便在一个雇工的家里住下。
投宿的这家雇工姓林名方,他的家境普通,不甚富裕,也不很贫寒,孩子们的衣鞋也还周全。郭解心里还想着前日舟子的船歌,沉吟良久,终于渐渐睡去。
第二日清晨,郭解正要作别,忽见林方脸色有异。接着外面的许多村人吵吵嚷嚷,一些青壮拿着武器,向着一个方向奔去。
林方出门望了一眼,说道:“公子,你不能走了,匈奴人来了!”他便招呼了母亲妻子和几个年幼的孩子,去后面不远处的山上躲藏,吩咐郭解主仆也跟着去。自己却带着大儿子,各从墙上抽了一把砍刀,背上了弓箭,向村人集聚的地方跑去。
这里还是大汉的疆土,离边境尚远呢,竟有匈奴人打过来了?匈奴人竟然如此猖獗!郭解少年气盛,又习武在身,自然不肯听从主人的规劝,招呼双福上了马,拿好武器,也向村人聚集的地方赶去。那双福一向只是跟着郭解跑腿,并未习得什么武功,平日拿着刀剑,也是狐假虎威,吓唬老实人罢了。如今阵仗到了眼前,止不住的双腿打颤,险些连马都无法控制。郭解骂了他几句,又在他屁股上抽了一鞭子,双福被逼无奈,这才耷拉着脑袋,跟着郭解前去。
远处的一个高地,青烟升腾而起,那是一处燧火,是本地各村之间通报匈奴来袭的信号。村口有一处山路隘口,那是匈奴过来的必经之地。青壮们早有准备,各个都在搬着石头木栅竹签等物,堆积在隘口,以做匈奴战马的障碍。又有一些青壮分头去向山林埋伏,有的就近找了掩体,或在房顶墙垛,张弓搭箭的预备起来,显然早有训练分工,半分没有慌乱惊恐。
“公子,你们的马匹太扎眼,容易成为匈奴人的攻击目标!”主人林方看到郭解主仆也赶来助阵,心中感念,忙过来劝阻。“公子若真要参战,请跟我来!”
郭解初出游历,深怕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