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将最后一封辞行信塞进青雀脚环的信筒时,檐角的铜铃正被晚风拂得叮当乱响。少女背着半旧的药篓站在廊下,望着他指尖那枚随动作流转金光的戒指,忽然轻声问:沈大哥,真的不要向陛下辞行吗?
沈醉抬手摸摸鼻尖,唇角勾起抹惯有的散漫笑意:辞行?当年我揣着半块麦饼溜出皇城时,可没人拦着。如今功成名就了,反倒要跪下来听那些虚头巴脑的褒奖?他转身将青雀往空中一抛,那鸟儿扑棱棱掠过琉璃瓦,尾羽扫过檐角悬着的宫灯,在暮色里拖出道浅金色的弧线。
少女抱着药篓的手指紧了紧,鬓边新簪的银雀步摇轻轻晃动。这是三日前庆功宴上,皇后亲手为她簪上的,当时满殿文武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有好奇,有探究,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视。她那时只攥着沈醉递来的蜜饯,看他漫不经心地与王公贵族周旋,袖口露出的半截手腕上,还留着北境战场划下的浅疤。
可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沈醉伸手揉了揉发顶。他掌心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动作却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阿璃,你说这皇城的琉璃瓦再亮,比得上咱们老家屋顶的月光吗?
苏璃猛地抬头,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渐沉的暮色,映着远处宫墙的剪影,更映着她自己的影子——那个三个月前还在北境荒村里采药,连见了小吏都要低头的少女,如今竟也敢站在这金銮殿的宫墙下,与这位名动天下的将军平视。
三日前的庆功宴上,沈醉将那块从魔神爪牙手中夺回的玄铁令牌拍在御案上时,满朝哗然。陛下要封他为镇国大将军,赐金封爵,他却只指着站在殿角的苏璃说:臣别无所求,只求带这位姑娘回家。
当时她吓得差点把手里的药包掉在地上,直到被他半拉半拽地走出皇宫,夜风卷着桂花香扑在脸上,才敢相信自己真的要离开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了。
收拾好了?沈醉拎起墙角那个半旧的青布包袱,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只有他从北境带回来的半块磨损的兵符。苏璃点点头,将药篓往背上又紧了紧,里面是她精心收好的药草种子,有专治风寒的,有能解蛇毒的,还有几株在北境冰原上寻到的珍稀灵草,被她小心地用软布裹着。
两人并肩走出驿站时,巷口的老槐树影影绰绰。更夫敲着梆子从街角走过,咚——咚——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荡开,惊飞了树梢栖息的夜鸟。沈醉忽然停下脚步,望着皇城深处那片灯火通明的宫殿群,苏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紫微宫的方向,一盏宫灯正从角楼升起,在墨色天幕里晃晃悠悠,像颗孤独的星子。
在想什么?她轻声问。
在想当年我爹送我出城时,也是这样的夜晚。沈醉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怅然,他说,这皇城是个好地方,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苏璃没接话,只是默默往他身边靠了靠。她知道沈醉的父亲,那位战死在北境的老将军,坟前的野草大概已经长到半人高了。前几日她偷偷去城郊的将军墓看过,墓碑上的名字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却被人仔细地用朱砂填过,碑前还摆着新鲜的野菊,想来是沈醉常去探望。
走了。沈醉深吸口气,将那些翻涌的思绪压下去,重新扬起笑容,再不走,等天亮了,那些文官的奏折怕是要把咱们埋了。
两人沿着青石板路往城门走去,月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出斑驳的光影。苏璃忽然想起初见沈醉的情景——那时他浑身是血地倒在荒村外的雪地里,胸口插着半截断箭,是她背着药篓发现了他,用捣碎的草药给他敷伤口,喂他喝自己熬的米汤。
那时的他褪去了将军的光环,像个普通的受伤少年,会在高烧时喃喃喊着,会在醒来时眼神茫然地问:这是哪儿?
她那时只知道他叫沈醉,是个从战场上逃下来的兵卒,却不知道这个连喝粥都会呛到的男人,日后会提着剑劈开魔神的爪牙,会让北境的蛮族闻风丧胆,会成为整个大曜王朝的传奇。
在傻笑什么?沈醉回头看她,月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勾勒出几分少年气的青涩。
苏璃慌忙低下头,耳根微微发烫:没什么只是觉得,好像做梦一样。
沈醉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她。夜风掀起他的衣袍,露出腰间悬着的那枚玄铁令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不是梦。他认真地说,阿璃,从今天起,你不用再怕那些拿着刀的兵痞,不用再在荒山里冒着风雪采药,也不用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道浅浅的疤痕上——那是去年冬天为了救一个被毒蛇咬伤的孩童,她伸手去抓蛇时被咬伤留下的。
苏璃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忽然觉得那道疤也没那么难看了。她抬起头,望进沈醉的眼睛里,那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让她心安的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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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大哥,她鼓起勇气,声音轻轻的,却异常清晰,我不怕。
沈醉愣了愣,随即朗声笑起来,引得巷口的石狮子仿佛都抖了抖耳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