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没有长矛,只有一声声爆响,然后身边的同袍就胸口开个血洞,无声无息地倒下去。
恐慌,第一次出现在这些百战精锐的脸上。
萧逸尘在帅旗下,用千里镜死死盯着那片混乱的战场。
他的手在抖。
他的玄甲铁骑,他赖以横行北境的无敌之师,在距离对方阵地还有三百步的地方,就被成片地撂倒。像秋日里被镰刀割倒的麦子。
“弓箭手!放箭!压制他们!”他嘶吼道。
遮天蔽日的箭雨腾空而起,带着尖啸,划出一道道黑色的弧线。
然而,绝大部分的箭矢都无力地钉在了共和国阵地前方的斜坡和胸墙上,发出“笃笃”的闷响。
少数落入战壕的,也早已是强弩之末。
战壕里,彭鹏缩在防炮洞里,听着箭矢钉入头顶泥土的声音。他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自由射击!”
命令传来。
彭鹏探出头,拉动枪栓,滚烫的弹壳弹出。
他再次瞄准,一个正弯弓搭箭的敌军弓箭手,在他的准星里变得清淅。
他扣动扳机。
那名弓箭手身体一震,手中的长弓掉落在地,人缓缓跪了下去,再也没起来。
这不是一场对射。这是一场点名。
第一天的战斗,在黄昏时结束。
萧逸尘的大军付出了近万人的伤亡,却连对方的壕沟边缘都没摸到。
尸体在阵前铺了厚厚一层,血腥味在晚风里传出数里。
……
帅帐内,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板垣五郎依旧在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的武士刀,仿佛白天的惨败与他无关。
“他们的武器,总会用尽的。”他头也不抬地说道:“用人命去填。明天,继续攻。”
萧逸尘看着他,眼中的血丝密布。
“那是我的兵。”
“他们是,你也是。”板垣五郎抬起头,刀锋映着烛火,寒光一闪:“别忘了,萧君,是谁给了你渡过淮水的船。”
萧逸尘颓然坐下。
第二天的进攻,变成了更疯狂的绞肉。
板垣五郎不再让骑兵和弓箭手做无谓的牺牲。
他将步卒集结起来,排成密集的方阵,用简陋的木板充当盾牌,一波接一波地,向着共和国的阵地发起冲锋。
沐瑶的阵地,象一头钢铁巨兽,沉默地吞噬着所有靠近的生命。
彭鹏已经记不清自己开了多少枪。
枪管烫得能灼伤皮肤,拉动枪栓的动作,已经成了机械的本能。
他的眼前,是不断涌上来、又不断倒下去的人。
那些人的脸上,带着麻木、绝望,或者被督战队逼迫的疯狂。
他不再有任何感觉。没有恐惧,也没有怜悯。只是瞄准,射击,拉栓,再瞄准。
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在他的准星里,变成一具倒下的尸体。
战争的第三天。
七芒山的一处关键隘口。
李世忠亲自坐镇在这里。
隘口不宽,他架起了两挺从沐瑶亲卫队里调来的“大家伙”。
那东西有着粗大的枪管和狰狞的散热片,需要两个人才能操作。
板垣五郎似乎也失去了耐心。
他孤注一掷,将他麾下最精锐的一支督战队,混杂在溃兵之中,向这个隘口发起了决死冲锋。
“让他们近点。”李世忠的脸上,溅满了不知是谁的血,声音沙哑得象破锣。
当潮水般的人群涌进三百步的距离时,他吼道:“开火!”
“哒哒哒哒哒——”
那不是步枪的单响,而是一种连贯的、如同死神咆哮般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
一条由子弹组成的火鞭,在隘口前疯狂抽打。
冲在最前面的人,象是被无形的巨手扫过,身体瞬间被打成几段,血肉横飞。
后面的人想停,却被更后面的人推搡着,身不由己地向前。
这不是冲锋。这是在向一座由钢铁和火焰组成的磨盘里,主动填塞血肉。
惨叫声被那恐怖的咆哮彻底淹没。人象纸片一样被撕碎,尸体在隘口前迅速堆积,甚至形成了一道矮墙。
后面的人踩着同袍的尸体,继续向前,然后被打倒,成为尸墙的一部分。
彭鹏就在不远处的一个侧翼阵地,负责用步枪清理漏网之鱼。
他看着那地狱般的一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看到一个年轻的周军士兵,看上去比他还小,脸上满是泪水和鼻涕,他扔掉了武器,跪在尸堆里,似乎在哭喊着什么。
下一秒,一道火舌扫过,他的上半身,没了。
李世忠的眼睛红得象炭。他死死按着扳机,看着眼前的人间炼狱,嘴里无意识地咀嚼着两个字:
“畜生……畜生……”
当最后一波冲锋被打退,隘口前,已经没有一个站着的人。
那挺咆哮了一刻钟的“大家伙”,枪管已经烧得通红,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
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