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荷包就以一种极为巧妙的路线挂在了胡琴的琴轸上,在紫檀木镶吉祥纹白玉的琴轸下晃晃悠悠。
“就当是我执迷,请姑娘润谱,如此曲调,天音绕梁,若成绝响,岂不可惜。”他边说边起身朝远处仆从打手势,是天晚要归的意思。
阮苹取下荷包一看,见里头都是大块的银子,只略瞟一眼似还有张百两的银票,她连忙放下琴紧走几步过去。
百余两,要多少个日夜苦累,绣到眼睛在烛前出现残影,脖颈酸僵到没法抬起,劈竹分丝到十指间血痕片片,才能勉强用绣品竹器凑换来。
她不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好。
压下不舍,她将荷包送举到对方眼前,尽量语调轻松:“一张谱子罢了,附奏也不难,公子喜欢,我回去复盘出来就是。”
见他无意收回,她直接将荷包往他手中一塞,坚定移目,略带嗫喏地低声缀言:“就是一顿饭的功夫,不费什么。就是舍妹销奴籍的事,倘若公子方便,到时候怕还要请掌事娘子陪我们姊妹往衙门跑一趟,借绣坊的二十两,后头半年里我会多绣些好的来抵。”
他们萍水相逢无挂无碍的,要说她的绣艺在浔溪难得,若放在萧氏能接触的层面上,也不过是芸芸绣工里的一粒浮沙。
这样一个官商皆通人家出身的贵公子,能让萧掌事出面助桃露脱籍,说是再造之恩,也不为过。
萧璟面色淡下来,他长久地注视着递送到跟前的那只荷包,少女托着它的那只手上,遍布着的细长浅淡的各式旧痕。食指上似是多年前被绣架梭子夹去了条肉,落下一长片肉白异色。
他忽联想到自己这一生谄媚勤谨的‘青云路’,受这宫闱朝堂的挟持,其实走得艰辛异常,又孤苦万分。他同眼前这女子,像的很。
“一匹上等缂绣十余两,常要四五月才能缂成。孙家却问你要二百两……”他卸下礼数斯文,终于直截了当地指出她的困境:“几百两银子,方才你也瞧见了,于我而言,不值一提,又为何不肯受这份好意?”
萧璟突然上前一步,袖边金线在夕阳里撞上她破旧衣摆。
阮苹未及收敛惊异,手上荷包一松掉在泥地上。她忙蹲下拾起,仔细拍去缎面上的湿泥绿苔。
最近也不知怎么了,老天爷总爱同她玩笑。
绿苔抚落,她已定下神,淡淡道:“公子是云间月,我是沟渠泥。二百两足够往扬州择个色艺双绝的豆蔻清倌。当年孙家买我,也只费了六两。公子如此施恩,实在糜费。”
听她这般菲薄,贾货一样给自己估价,男人皱了皱眉,脱口就想驳斥。
那一句‘并不糜费,若愿意,也可随我回金陵。’将要说时,思及自己的身份,朝堂宫闱的险恶,便又吞了回去。
思量片刻,他终是默然将荷包接回,偏开眼示意仆从套马,望着西边越发黯淡的沉沉暮霭,声调轻而缓:“圣人言,士为知己者死。不单是为姑娘琴音,就是沟渠泥供世人践踩,也一点也不比云间月低贱。姑娘心底里,正是爱重珍惜自己,才一路走到今日地步。”
觉察到身侧女子动容,他无意再多留,回身阔步走到车驾边,帘子掀起又落下,尽数掩去了那一身月色纱缎。
阮苹正要将手里的紫檀胡琴推还与仆从,就听里头人隔着帘子,忽然漫不经心用一种让她极为陌生的声息道:“玄诚啊,寻个机会,去打听下姓孙的那一家,就这几日里,你替苹姑娘也把奴籍销了吧。”
叫玄诚的仆从应诺,扬起略显阴沉凶戾的四方脸,朝阮苹恭谨而谄媚地一笑,伸手便朝她要桃露的身契:“小人明儿上晌往孙家,下晌往县衙,两件一道办了,姑娘您只等信儿吧。”
言罢,马鞭子一扬,车驾很快就消失在土路尽头。
坠金嵌玉的铜笛、紫檀雕镂的上好胡琴,一样也没带走。
云霞暗去,独留阮苹一个抱着胡琴在岸边又呆立了许久。
短短一个月来,所遇奇事,是她从前发梦也不敢相信的。
在十一岁学缂丝前,她算是四处偷师,那时候白日里要练昆腔习舞技,夜里躲在厨间熬到星月西沉,一张绣帕都要靠自己苦熬着去拼去攒。
旁人无端的好意,她晓得有,只是于她生长环境,几乎不得见。
二百多两,还有与孙家、林家的交涉,这些原本她极有可能做不成的事,苦费五年也还会有变故的事,如今,萧璟一句话,就这么轻易地成了?
她枯立在岸边,就这么看着湖面粼粼光芒暗下去,而心里的光,依旧不容克制地,一点点渐渐亮起来。
她觉着自己像是漂浮在无明无际燃满业火的苦海里,十九年来,从没有想过自己真的能到达这业海的尽头,像是突然转了命,否极泰来,似乎就要从此解脱。
这一切,好像都只是从一个月前她刺伤孙富,又意外救下那人开始的。
莫名的,在愈渐寒凉的湖风里,脸上掌印暗暗滚烫。
林府的遭遇,揭醒现实。
又想到昨夜自己的孟浪行径和少年的温柔细致的反应,神思昏昏间,竟免不得把萧璟同他作比起来。
她晓得,自己与萧璟那样的官宦世家,那是连门槛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