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枪而严重变形的手指,开始用最残酷的现实,一刀一刀地,把他心中那点可怜的希望,彻底剐碎!
“第一,路!”
“你他娘的走过蜀道吗?!从成都到长安,一千五百里!中间隔着的是什么?是秦岭!是那连猴子都要愁得掉毛的剑门关!是那悬在万丈悬崖上,用几根破木头搭起来的悬空栈道!那路窄得,你稍微胖一点都得侧着身子走!你告诉我,九万大军,怎么过去?!排着队,一个接着一个,像蚂蚁搬家一样走吗?等他们走到长安,老子的重孙子都能上城墙打酱油了!”
“第二,粮!”
“人是铁,饭是钢!九万将士,一天要消耗多少粮食?十八万匹战马,一天又要啃掉多少草料?那是一座山!一座每天都要消耗掉的山!这些东西,难道能从天上掉下来吗?从蜀中运过来?等你把粮草翻过秦岭,我们这些人的尸骨,早就被城外的野狗啃得只剩下骨头渣子了!”
“第三,人!”
张六斤的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一种更让人心寒的绝望。
“好!就算冠军侯是神仙下凡,他手下的兵也是铁打的!他们不穿盔甲,不带辎重,一人双马,日夜兼程地往这跑!可你动动你那被驴踢过的脑子想一想,一支跑了一千五百里崎岖山路,三天三夜没合眼,饿得前胸贴后背,大腿内侧都磨烂了的军队,还剩下几分战力?!”
“他们到了长安城下,是能首接提刀上马,把突厥人砍得哭爹喊娘,还是得先像一滩烂泥一样,躺在地上睡个三天三夜,连刀都举不起来?!”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无数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地扎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城楼上,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声,和士兵们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那个叫李狗蛋的年轻卫兵,瘫坐在地上,双目失神,嘴巴半张着,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都毫无知觉。
他脑子里所有关于“冠军侯天神下凡,力挽狂澜”的美好画面,在这一刻,被现实碾得粉碎。
张六斤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的暴虐缓缓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悲凉。他从怀里摸出一个被磨得油光发亮的牛皮酒囊,拧开盖子,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辛辣的劣酒。
酒水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擦了擦嘴角,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深渊般的北方,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
“你再算算,算算颉利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崽子!”
“他们是骑兵!他们的家就在马背上!他们没有辎重,他们的粮草,就是我们关中平原上,那些还在睡梦中的百姓!”
“他们一路烧!一路杀!一路抢!他们跑得比风还快!比火还急!”
“我敢用我这颗项上人头跟你打赌!现在,颉利那狗娘养的,说不定己经搬了张小马扎,坐在渭水边上,一边烤着我们大唐百姓的羊羔,一边欣赏着长安城的夜景了!”
“他们,会仁慈地,给我们留下五天的时间吗?!”
“会吗?!”
张六斤的嘶吼,变成了绝望的哀鸣。
他仿佛己经看到了那幅地狱般的景象——
突厥人的铁蹄踏破了城门,无数百姓在哀嚎中被屠戮,鲜血汇成河流,染红了朱雀大街的每一块青石板。
而就在那时,远方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那面写着“霍”字的帅旗。
冠军侯,回来了。
可他看到的,只有一座被鲜血和火焰吞噬的死城,和他们这些挂在城墙上,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的老骨头。
“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这句充满了无尽苦涩与悲凉的嘶吼,在萧瑟的夜风中,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它像一根无形的、生满了倒刺的鞭子,狠狠地抽在城楼上每一个老兵的心上。
抽得他们,血肉模糊。
抽得他们,连最后一丝站立的力气,都快要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