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宪。
这个名字在大乾东南沿海,便是一座无法绕行的高山。
有人说他是严党鹰犬,靠着严嵩的提携才平步青云。
也有人说他是国之柱石,东南的百姓能有今日的喘息之机,全赖此人。
毁誉参半,却无人能否认他的能力与权势。
温州府衙的后堂,灯火通明。
裴文忠看着陆明渊平静的面容,心中的忧虑却如钱塘江的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
“大人,此去杭州,怕是……一场鸿门宴。”
裴文忠压低了声音,言语中满是担忧。
“您在温州城外的惊天一战,固然是大功一件,可这功劳,却也烫手得很。”
“未曾上报,便擅开战端,此乃兵家大忌,更是官场大忌啊!”
陆明渊将那封信笺轻轻折好,放入袖中,动作不疾不徐。
他抬眼看向裴文忠,微笑道。
“你觉得,若是按部就班,将所有计划呈报总督府,再等总督府批复下来,江川新四郎的船,还会停在瓯江口等我吗?”
裴文忠顿时语塞。
他当然知道,战机稍纵即逝。
官场的流程走上一遍,黄花菜都凉了。
可道理是道理,规矩是规矩。
不守规矩的人,往往没有好下场。
“千机院那边,我已经安排妥当。”
陆明渊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他转而交代起政务。
“杜铁山那些人,是未来的根基,他们的安家之事,你要亲自督办,务必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我拨给他们的银两,一分一毫都不能少。”
“另外,我走之后,温州城防务必抓紧,倭寇虽遭重创,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切不可掉以轻心。”
“余下的百姓要安抚,不得疏忽,被毁坏的村庄和百姓家产,由府衙出钱安置!”
他一条条,一件件,将诸般事宜安排得井井有条。
裴文忠看着眼前这位比自己年轻太多的上官。
那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让他心中稍安,却也生出几分敬畏。
“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将温州府打理妥当,静候大人佳音。”
裴文忠躬身一揖到底。
陆明渊点了点头,转身走向门外。
夜色已深,庭院中的桂花树在晚风中沙沙作响。
他吩咐下去,此行轻车简从,只带二十名亲卫。
第二日清晨,天色微明,陆明渊便带着人马,踏上了前往杭州的官道。
没有鸣锣开道,没有仪仗随行,只有二十余骑,迅速消失在温州城的轮廓之外。
从温州至杭州,五日路程。
一路行来,江南的景致如一幅缓缓展开的水墨画卷。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小桥流水,粉墙黛瓦。
若非偶尔能在村镇的墙上看到官府张贴的剿倭告示,以及路人眼中那一抹挥之不去的警惕与惊惶。
几乎让人以为这里是太平盛世。
陆明渊策马缓行,心中却并不平静。
他知道,这片看似温婉富庶的土地之下,早已是暗流汹涌,疮痍满目。
三大世家与倭寇勾结,将整个浙江的海贸变成了他们的私产。
官场之上,严党与清流的争斗犬牙交错,无数人将剿倭当成了晋身的阶梯与党同伐异的工具。
胡宗宪,正是在这样一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上,勉力维持着东南的危局。
而自己,带着一身后世的记忆与见识,如一颗天外飞石,悍然砸入了这盘棋局之中。
温州海战,便是他投下的第一颗棋子。
这颗棋子,是奇兵,还是败招,便要看杭州城里那位主棋手的态度了。
五日后,杭州城遥遥在望。
不同于温州的肃杀,杭州作为东南首府,依旧保持着一种繁华到骨子里的气度。
西湖的烟柳如织,钱塘的帆影如林,街市上人流摩肩接踵,商铺里琳琅满目。
陆明渊没有在城中停留,径直来到位于城中心的总督府衙。
那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建筑群,门前两尊巨大的石狮子,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威严而冷漠。
高高的门楣上,悬挂着“浙直总督府”的巨大匾额,黑底金字,透着一股生杀予夺的权力气息。
递上名帖与公文,一名身着青衣的衙役将他引入府中,穿过几重庭院,来到一处僻静的书房外。
“陆知府,总督大人正在处理公务,请您在此稍候。”
衙役躬身说道,随后便悄然退下。
陆明渊点了点头,便在廊下的椅子上静坐下来。
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
从日头正中,到渐渐西斜,阳光将廊柱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
陆明渊始终安坐,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终于,书房的门开了。
一名身着绯袍的中年官员走了出来,他看到了陆明渊,目光在他年轻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即快步离去。
片刻后,书房里传来一个略带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声音。
“让他进来吧。”
陆明渊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