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府,汪家。
与平阳县赵大富那座宅邸的喧嚣油腻不同,此处的奢华,是沉淀在时光里的。
飞檐斗拱下悬挂的灯笼,透出的光晕温暖而淳厚,映出人影绰约。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若有若无,如江南的烟雨,带着一种富贵带来的安逸与慵懒。
汪家三爷汪智权,正坐在这份安逸的中心。
他年约四旬,面容白净,留着三缕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长须。
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杭绸长衫,不见任何金玉配饰,却比满身绫罗绸缎的赵大富要贵气百倍。
他手中把玩着两枚温润的羊脂白玉核桃,发出轻微而沉闷的碰撞声。
他派去平阳县的人,正跪在下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
“三爷,您是不知道啊!那姓陆的小子,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我提了您的名号,提了汪家,他眼皮子都不眨一下!还说什么……什么王法昭昭,天理循环!”
“这不是指着鼻子骂咱们汪家是无法无天之徒吗?”
“现在平阳县那些刁民,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都说府里来了个为他们做主的青天大老爷。”
“不少人都在串联,要去府衙告状!三爷,这……这要是再不想个法子,平阳县,怕是要管不住了啊!”
汪智权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手上那两枚玉核桃的转动速度,却在不知不觉中慢了下来,最终停住。
平阳县,一直是他汪智权的地盘。
这些年,他在这里投下了多少心血,编织了多大一张关系网,才有了如今这般安稳的局面。
无论是官府还是乡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平稳地运转着。
现在,一颗小小的石子,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年郎,轻轻地投了进来。
“滚出去。”
汪智权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
下人的哭诉声戛然而止。
他愕然抬头,看到汪智权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
汪智权缓缓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庭院中那棵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的古槐。
一个十二岁的状元郎,一个被封为冠文伯的少年同知。
有趣。
他心中恼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挑衅后的冷静。
他知道,对付这种人,不能用对付赵大富那种蠢货的手段。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他必须想个办法。
要么,让这颗石子被风浪卷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要么,就将他彻底碾碎,让他再也掀不起半点波澜。
“来人。”
他淡淡地吩咐道。
一名长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三爷。”
“去查一下这位陆同知的底细,越详细越好。尤其是他的师承、同年、以及在京中的关系。”
“是。”
……
效率是惊人的。
不过半日功夫,一份关于陆明渊的详细资料便摆在了汪智权的案头。
“陆明渊,十二岁,甲辰科状元,陛下亲封冠文伯……其师,江苏巡抚,林瀚文。”
当看到“林瀚文”这三个字时,汪智权的瞳孔微微一缩。
林瀚文,皇党一脉的中坚人物,门生故吏遍布江南,虽然与他们这些盘踞地方的世家不是一路人。
但其在朝中的分量,即便是汪家,也不敢轻易小觑。
这就有些棘手了。
若陆明渊只是个寻常的寒门贵子,汪家有一百种方法让他悄无声息地消失。
可他是林瀚文的亲传弟子,动了他,就等于是在打林瀚文的脸。
汪智权沉吟了许久,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既然硬来有风险,那便先礼后兵。
他唤来自己的心腹师爷,低声吩咐了几句。
师爷心领神会,立刻前往知府衙门,找到了正在为陆明渊的举动而头疼不已的知府杜晦之。
一番言语,杜晦之便欣然应允。
他以自己的名义,下帖邀请温州府各级佐官,于望江楼设宴,为新任同知陆大人接风洗尘。
帖子送到陆明渊的签押房时,他正在处理一份关于瑞安县盐场纠纷的卷宗。
他看了一眼请帖,上面是杜晦之的亲笔,言辞恳切,说是同僚聚餐,联络感情。
陆明渊对此毫无察觉,或者说,他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他平静地放下卷宗,权当是去赴一场寻常的应酬。
到了晚间,便换上一身半旧的青色官袍,独自一人,如约前往望江楼。
望江楼是温州府最负盛名的酒楼,临江而建,雕梁画栋,气派非凡。
陆明渊拾级而上,还未进门,便听到里面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声,以及一阵阵奉承的笑语。
他走进包厢,只见里面早已是高朋满座。
知府杜晦之居于主位,各县县令、府衙六房主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