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又恢复了那份慵懒与淡然。
仿佛刚才那一番君臣交心,不过是寻常的闲谈。
“你先回府去吧,朕还有些话,要与你老师单独说说。”
“学生告退。”
陆明渊不敢有丝毫迟疑,恭敬地再次行礼,然后小心翼翼地后退着,退出了清心阁,自始至终,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当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尽头,嘉靖才重新坐回栏杆前,又捏起了一把鱼食。
“林瀚文,你这个学生,是把好剑啊。”
“可惜,太锋利了。”
……
一个时辰后,状元府。
夕阳的余晖将书房的窗棂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
陆明渊静静地坐在书案前,面前的茶水已经换过了一遍,却一口未动。
他在等。
终于,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不疾不徐,沉稳有力。
房门被推开,林瀚文一脸肃然地走了进来。
他没有坐下,只是站在书房中央,看着自己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弟子,眼神复杂。
有欣慰,有担忧,更多的,是一种即将送子上战场的凝重。
“明渊。”
“恩师。”
陆明渊起身行礼。
“坐吧。”
林瀚文摆了摆手,自己也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接下来的浙江之旅,是你入仕之后,最重要的一步,也是最凶险的一步。万事,都要小心。”
陆明渊认真地听着,他知道,这才是今天这场召见真正的“下半场”。
在西苑,是君与臣的对话;在这里,才是师与徒的交心。
林瀚文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漕海一体’,皇上已经金口玉言,定为国策。”
“你此去浙江,便是钦差,代表的是皇上。”
“但你要记住,皇上在京城是天,出了京城,到了地方,能有几分效力,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一旦此策成功,我大乾国库每年至少能多出八百万两白银的进项。”
“更重要的是,朝廷将通过市舶司,将整个浙江乃至东南沿海的经济命脉,牢牢抓在手里。”
林瀚文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雷。
“这意味着什么,你懂吗?”
陆明渊点头,沉声道。
“这意味着,严党对于浙江的掌控,将会被釜底抽薪。”
“没错!”
林瀚文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浙江的盐税、商税、海贸之利,泰半都流入了严党及其党羽的私囊。”
“他们盘踞浙江数十年,官商勾结,关系网错综复杂,早已是铁板一块。”
“你这道国策,就是要从他们身上割肉,要断他们的财路!他们岂会善罢甘休?”
“所以,他们一定会拼了命地阻拦你!”
“明枪暗箭,无所不用其极!”
林瀚文的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你要有心理准备,这项国策,想要真正见到成效,非一日之功。”
“我与皇上私下计议过,想要推行漕海一体,至少需要三年!”
“三年?”
陆明渊心中一凛。
“不错,至少三年。”
林瀚文叹了口气。
“你此去,切记不可操之过急。”
“浙江那个烂摊子,积弊已深,不是一剂猛药就能治好的。”
“你若是逼得太紧,只会激起所有人的反抗,到时候群起而攻之,便是神仙也难救你。”
“你的任务,不是在三年内彻底推行‘漕海一体’,那不现实。”
林瀚文看着陆明渊,一字一顿地说道:
“但是,你又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一些成绩来!”
陆明渊的眉头微微皱起,他瞬间明白了老师话中的深意。
这是一个看似矛盾,却又无比现实的要求。
林瀚文的声音在他耳边继续响起。
“这道国策,是你提出来的。朝中必然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等着看你的笑话。”
“你必须做出成绩,哪怕只是一点点成绩,来向皇上,向满朝文武证明——你陆明渊不是在纸上谈兵。”
“漕海一体’之策,是正确的,是可行的,是有效的!”
“唯有如此,皇上才能顶住压力,继续支持你。”
“唯有如此,那些摇摆观望的中间派,才有可能倒向你。”
“也唯有如此,你才能在浙江,真正站稳脚跟。”
陆明渊点了点头,心中一片雪亮。
林瀚文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他不能掀桌子,因为他还没有掀桌子的实力。
但他又必须从这张旧桌子上,切下一块属于自己的蛋糕。
他需要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漕海一体”不是一句空谈。
那就必须做出成绩。
但做出成绩的过程,必然会触动严党这头盘踞在浙江的猛虎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