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万死不辞!”
这六个字,如金石掷地,在这水榭之中,荡开一圈无形的涟漪。
风声、水声,似乎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嘉靖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尚未完全长开的少年。
那双看似慵懒的眸子里,第一次透出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深邃光芒。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将目光缓缓移开,落在了身旁那位伏地不起的封疆大吏身上。
片刻后,嘉靖轻轻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林瀚文。”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林瀚文与陆明渊的耳中。
“朕夸你教了个好学生,你倒是真敢顺着杆子往上爬。”
“举贤不避亲?说得好听。”
“你就不怕这道折子递上去,满天下的士子戳着你的脊梁骨,骂你林瀚文任人唯亲。”
“骂你为了提携自己的学生,连朝廷国策都敢拿来当儿戏吗?”
这是诛心之言,对于一个自诩清流的文臣来说,名声看得比性命还重。
然而,林瀚文伏在地上的身子,却是纹丝不动。
他没有抬头,声音却比之前更加沉稳,更加坚定。
“回皇上,臣在乎的,是这大乾的江山社稷,是东南沿海数百万生民的性命。”
“至于臣一身之清誉,天下士子如何说,臣不在乎。”
他顿了顿,仿佛积蓄了全身的力气,字字铿锵。
“漕海一体,事关国本,牵一发而动全身。”
“此策,唯有明渊能懂其精髓,唯有他,是怀着一颗为国为民之心去做这件事。”
“若是换了旁人,即便读懂了策论,也只会想着如何从中渔利。”
“他们只会想着如何将这利国利民的大策,变成自己中饱私囊的工具,最后只会让浙江的百姓,陷入更深的水火之中!”
“皇上即便再问臣一万次,臣也是同样的回答。”
他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直视着那至高无上的皇权,声音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漕海一体,只能陆明渊去做!”
水榭之中,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嘉靖看着林瀚文眼中那份不惜一切的执拗,终于,他脸上的玩味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
他摇了摇头,这一次,似乎带着一丝叹息。
“痴儿,痴儿……”
他喃喃自语,也不知是在说林瀚文,还是在说那个同样倔强的陆明渊。
“罢了。”
嘉靖摆了摆手,示意林瀚文起来。
“你的意思,朕明白了。”
他走到水榭的另一侧,背对着君臣二人,望着那一片被宫墙圈起来的湖光山色,悠悠说道。
“这道折子,不能由你来递。”
林瀚文一愣,刚想开口,却被嘉靖打断。
“你林瀚文不在乎天下士子的口水,朕在乎。”
嘉靖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
“朕手里能用的,能信的,掰着指头都能数过来。”
“朕可不想朕的封疆大吏,被那些自诩清流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这件事,朕会安排人去做。”
“到时候,朝堂上自然会有人把这道折子,放在朕的龙案上。”
说完,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了陆明渊的身上。
这,他的眼神温和了许多,像是长辈在看一个极有出息的晚辈。
“小家伙,你老师这股子犟脾气,你可要好好学一学。”
“这次浙江的漕海一体,朕准了。这便是国策。”
嘉靖缓步走到陆明渊面前,语气里带着几分郑重与期许。
“你初入仕林,朕就给你这么一副天大的担子,说实话,是有些拔苗助长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这件事,牵扯太广,里面的水,比这西苑的湖水深得多。”
“严阁老,徐阁老,六部九卿,江南的士绅,海上的倭寇……哪一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角色?”
“满朝文武,朕只信得过林瀚文。”
嘉靖的目光转向林瀚文,又缓缓移回到陆明渊脸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是他的学生,是他用项上人头保举的人。所以,朕现在也信你。”
“好好做。”
最后这三个字,很轻,却又重逾千斤。
陆明渊的心,在这一刻,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很清楚,嘉靖皇帝当着恩师林瀚文的面说出这番话,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这不是暗示,这是明示!
漕海一体之事,就是皇帝陛下亲自交给自己的一场大考!
考的不仅仅是那篇策论,更是自己的手段、魄力与忠诚!
这件事办得好不好,将决定自己能在这大乾的棋盘上,走到多高,走得多远!
这是天大的信任,更是天大的机会!
陆明渊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万千思绪,再次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大礼。
“微臣,谨遵圣谕!必不负皇上与恩师厚望!”
“嗯。”
嘉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