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下来。自由了。
虽然是以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虽然前路依旧未知,但至少,她不后悔离开那里。
翌日清晨,沈知微是被帐外传来的操练声唤醒的。号角低沉,士兵的呼喝声穿过厚厚的毡帐,将她从深沉的睡眠中拉扯出来。她睁开眼,帐内光线昏暗,只有天窗透下几缕微弱的晨光。身上盖着的皮毛厚重温暖,驱散了北疆清晨的寒意。
沈小姐试着动了动四肢,虽然依旧酸软无力,但比起昨日已好了许多,至少能够撑着床铺缓慢坐起。
室内静悄悄的,只有角落里小炉上的铜壶发出轻微的咕嘟声,水汽氤氲。她昨日用过的陶碗和木勺已被收走,书案上也收拾得整整齐齐。帐帘被轻轻掀开,一名穿着棉甲的女兵端着热水进来,见到她已起身,放下食盘利落地行礼:“沈大人醒了,将军吩咐,您若醒了先用些热水洗漱,早膳马上送来。”
“有劳。“沈知微点了点头,挪过去洗漱。水温正好,她用热帕子敷了敷脸,感觉精神清明了不少。早膳是简单的面饼、肉汤和一小碟腌菜,与宫中精到繁复的膳食天差地别,她却吃得比往日香甜。用罢早膳,她双腿还有些虚软,起身时眼前一黑,扶着桌沿站了一会,才慢慢挪到书案边,拿起一份关于边境互市的条陈翻看,思路清晰,措施得当,是批阅的笔迹,比记忆中更显沉郁顿挫。
没过多久,帐帘再次被掀开,萧望卿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铠甲,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皮绳束在脑后,脸色比昨夜好些,但眼底的倦色依旧明显。“沈小姐醒了?"他看到沈知微坐在案前,脚步顿了一下,“军医说还需静养几日。”
“已经好多了,"沈知微放下手中的书卷,对他笑了笑,“多谢殿下挂心。”萧望卿走到书案边,目光落在她刚才翻看的条陈上。“互市的事,沈小姐有何见解?"他的头低了些,看着她问。沈知微指尖在条陈上点了点:“殿下批复得妥当。雪灾年景,以粮易物,既可解部落燃眉之急,又能缓和边境紧张,一举两得。只是需防有人趁机囤积居奇,或是以次充好,需派得力之人监管。”“嗯,已着秦怀玉负责此事,"萧望卿颔首,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放在案上,“京中来的密报。”
火漆上是皇室专用的龙纹印记,她心下一突,没立刻去拿,只抬眼看向萧望卿。
“诏书中言,秋祭当日,陛下突发急症,性命垂危,幸得……皇后舍身相护,以自身福泽为陛下祈福,感天动地,陛下乃得转危为安。然皇后福薄,竞因此薨,"萧望卿缓慢地看着她解释,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语速却很慢,“陛下感念其德,追封后位,封号元敬,以皇后之礼厚葬,并下令辍朝三日,举国哀悼。”元敬皇后,衬葬皇陵。
沈知微嘴角微抽。
萧翎钧什么都知道了。知道那杯酒里的手脚,知道她的假死脱身。可他非但没有震怒,反而编造了这样一个…全她名节,亦全他体面的故事。他以帝王之尊,为她这个叛逃的臣女铺就了一条最荣耀的归路。从此史书工笔,她沈知微不再是莫名失踪的罪臣之女,而是为君捐躯的忠烈之后,是救驾有功的元敬皇后。<1
他将她彻底地从这尘世中抹去,却又用最隆重的仪式,将她的名字留在身边,留在了皇家的历史里。
生不同衾,死同穴?
他甚至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可供指摘的余地。一个救驾而死的皇后,谁能质疑?谁敢质疑?从此,世间再无沈知微,只有一位已故的元敬皇后。也好。
彻底断了念想,也绝了后患。
“还有,"萧望卿顿了顿继续道,声音将她的思绪打断,“陛下晋封沈二小姐为镇国长公主,享双倍俸禄,赐公主府,允其参政。”沈知微猛地抬起头。
镇国长公主?参政?这殊荣远超寻常公主规制,几乎是将安榆捧到了一个极高的位置。他这是在……
“安榆她……“沈知微声音有些干涩,“可还安好?”“诏书下达当日,长公主殿下曾闯入清凉殿,与陛下密谈近一个时辰,“萧望卿合上军报,“出来后,神色平静,接了旨意。如今已迁入新赐的公主府,深居简出。”
密谈。
沈知微能想象出安榆会说什么,会如何质问、愤怒、甚至…威胁。而萧翎钧,竞然接受了,还给了她如此尊荣。
这不像他的作风。
除非他是真的放手了。1
用这样一种方式,将她葬入皇陵,给了安榆至高无上的地位和保障,彻底绝了外界所有猜测和流言,也绝了她回去的可能。沈知微扶着桌面缓缓坐下,呼出一口气,心中百味杂陈。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他……病可大好了?”
萧望卿看了她一眼:“太医署称,陛下仍需静养,但已无大碍。朝政暂由内阁处理,大事方需陛下决断。”
那就是没事了,沈知微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沈小姐要留下来吗?"萧望卿忽然问道。沈知微被问得一怔,抬眼看向萧望卿。
她如今是已死之人,是史书上为君捐躯的元敬皇后,是北疆军营里一个来历不明,被主帅尊为老师的女子。
她垂下眼睫,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纸页边缘,沉默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