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鳏夫线（一）
一一嬴肇生来便是大秦唯一的太子，也是降生那年两度险些被自己亲生阿父杀了的太子。
“蒙太傅归来否？”
寺人垂着头，“回殿下的话，北境大安，秦军劳累，纵然直道便利，返回京畿也还要半月。”
说罢，上首安静下来，寺人微微抬头望去，太子背对着他跪在软蒲上，上牌位唯有一个，正是昊天皇极皇后的灵位。
每年的今日，太子都要在此处跪足一整日。今天是他的生辰，更是皇后的祭日。
“殿下，您滴水未进，用些吧。”
太子没有回头，好半响才平静道，“父皇病了，你要孤用饭，是还嫌孤不够招眼？”
寺人忍不住抹眼泪，“陛下每年这段日子都要病几日，您若是也病下，大秦可要如何是好。”
太子闻言稍稍侧身，大鱼大肉也没人敢呈上来，这寺人从怀中掏出了油纸包着的奶酥糕，“殿下,这奶酥糕是皇后爱用的，陛下昔年还曾喂过您呢。”嬴肇略略恍惚，记忆中的画面模糊摇曳，那段记忆实在称不上温馨，父皇喜怒无常，有时候温情脉脉，下一刻便要变脸。他待嬴肇并不好，很多时候冷漠无度，却不允许旁人不重视他。他幼年见过最多的就是死人。
每一个稍微熟悉一些的宫人，总能因为触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禁忌丢掉性命。
长此以往，赢肇的心没了波澜。
深深看了一眼这寺人，他轻轻捻起一块奶酥糕。重新望着灵位，他说：“你可知道有关于我阿母的事情，说与我听听吧。”见太子改自称′孤'为′我'，寺人以为自己打动了太子的心，当真绞尽脑汁回想：
“皇后八岁随陛下回秦，因造纸有功得封公主之位，庄王为两人定下了婚约，皇后及笄后，便嫁与了陛下，华阳君与华阳太后想要为陛下纳妃，皇后气场了身子，三年都无法有孕，还是去了蜀地的神医庙跪拜过才顺利怀上殿下您。”这些都是传来传去早都不新鲜的事情，寺人担心太子不耐烦听，不做他想，重新开口，“不过这都是摆在明面上说与天下人听的。”“哦？"果然，嬴肇被引起了注意力。
寺人放低声音，“实则是陛下疼惜皇后年纪小，畏惧她过早有孕会损坏身子，刻意避孕罢了。”
嬴肇沉默了，顿觉手脚发冷，“避来避去，终究因我丧命。”他无法想象权欲如此旺盛的父皇，会甘愿为了阿母放弃通过产子来坐稳王位的法子。
“这怎会是殿下的错？"寺人急急忙忙道，“您那时候懂什么，不过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孩儿。”
他转移话题，憨憨的摸了摸后脑勺，“仆听师傅说，陛下还是很爱重殿下您的，他们时常一同在午后的阳光下听胎动，若是殿下在皇后娘娘的肚皮里踢上一脚，陛下能高兴一整日。”
“可惜我没有这些记忆。“嬴肇听着听着便笑了。夜幕降临，嬴肇膝盖酸痛无比，秦驹忽的来了。那特有的纤细尖锐嗓音到哪儿都能收割一片惊惧，“太子殿下，陛下醒了，正传召您呢，快些随下臣走吧。”
屋里人着急忙慌搀扶太子，寺人的动作略显殷勤。嬴肇看了一眼这寺人，冲他笑了一下，示意自己能行。小腿虽然发麻，走了两步便也逐渐无碍。
秦驹侧眼扫过那寺人，什么也没说。
寺人微惊，垂下头去，只觉周身如同阴风扫过，令人胆寒。赢肇走了没几步，身后传来寺人惨叫求饶的声音，不断高呼′殿下救命'，他没有回头，神态平静。
秦驹见状，好声好气的温声解释，“陛下若是晓得殿下如今已不会随意为宫人求情，也会欣慰您如今的明事理，他说错了话，理应受罚。”赢肇不会问尚在病中的父皇究竟是怎么知道寺人说的话，他宽仁笑笑，“父皇的心，孤自然都懂的。”
只是在秦驹赔笑的转回头后，落下眼底的笑意，冷冷的瞥他一眼。嬴政住在昭阳宫，从这里到昭阳宫不远，老远赢肇便听见了七弦琴的声音，有人在抚琴。
将人带到，秦驹哎哟着慌忙取了衣裳披在抚琴人的肩上，“陛下，您将将起身，怎能如此不爱重身子，若是皇后娘娘晓得，定然要气巴巴的不肯入您的梦了呢。”
这话只有秦驹敢说。
“滚。”
这不，赢政虽然骂了，却没有真的动气。
赢肇规规矩矩的跪下问安，“父皇身子如何，可请了侍医再来诊脉？”“死不了。”
这话，赢肇自然接不上。
秦驹抬眼瞅这边一眼，复而瞅那边一眼，饶是他，也不敢轻易替太子说话，他心里琢磨着度量，在这个敏感的日子不敢将皇后与太子联系在一起说，“蒙恬将军不日便要回秦，此番北击匈奴大胜，打得游牧人轻易不敢出来。太子属下惦念前线战事，频频关心蒙恬将军。”
在这宫里，没人敢替太子说话，嬴政并不喜欢太子结党营私，尤其是这几年他的神经敏感到了一定的程度，动不动就要暴怒。他不仅监视太子、更建立了残酷的吏官制监视百官，变态到臣子的一言一行都被记录在册。
这话落罢，室内死一般寂静，一旁听着的宫人们冷汗都要下来了，佩服起秦驹。
可